临时停驻茶引CHAR

08 怎么老是你

一说出口,顾随才发现有点不对劲。

这句话怎么这么怪。

简直就像路上跟小姑娘搭讪的伎俩。

他马上找补:“这样刚刚的两张照片修完之后我就可以发你了。”

“哦,”阮述而没说什么,刚抽出一只手赵述之的身体马上往一边歪斜,顾随赶紧帮他扶住。

阮述而掏出手机:“我扫你吧。”

顾随点头,那蜘蛛网一样的屏幕根本没给他提出异议的空间。他点开二维码,看阮述而扫了半天……“你这摄像头对不了焦啊。”

“是吗?”阮述而瞧了瞧,恍然大悟,“难怪我拍东西都是糊的呢。”

“我输你的微信号吧。”

”哦。”阮述而又翻了半天。

顾随一看:wxid……“你这是初始账号啊。”有些字母因为刚好卡在裂缝里,都看不见了。

“你到底加不加?”阮述而又不耐烦起来,“我手都酸了。”

“你扶着,我来弄。”顾随把两部手机都拿在手里,在对方搜索栏里盲打进自己的账号,发送好友请求点击同意按钮一气呵成。“行了。”

阮述而看着他不说话。

他见阮述而两只手都没有空档,贴心地帮他把手机塞进裤兜里:“这回是真好了。”

“我走了。”

“嗯,晚安。”

阮述而已经走出几步,闻言怔了一下,回头见顾随也已经转身走远了。这么说虽然挺矫情的,但阮述而还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听见“晚安”。小县城的人民总觉得是句比较私密的话语,而他跟家里人?不吵架就算不错了。

回到家爷爷已经睡下了,他上了二楼将弟弟安置在隔壁房间,回房躺在床头打开了手机,一看微信他就黑线,要不是这是顾随亲自替他加的微信,他肯定以为弄错了账号。昵称直接就叫“whatever”,确实是“随便”的“随”,但是头像居然是一只很可爱的小奶猫,露出奶凶奶凶的一张圆脸,还给它p了个杰克船长的海盗眼罩。

虽然说顾随这个人给他的印象还挺鸡婆的,但没想到喜好如此萌?

他点开朋友圈,里面几乎没什么文字,大多数是照片,人、景、物,都是他没看过的,应该是以前拍的。阮述而对摄影一窍不通,但感觉比相机里看到的那些明暗对比更明显些,好像……他也好像不出来,反正更像那么回事儿,这大概就是顾随说的修图的效果吧。

想到自己的那几张照片也会经过顾随的手,他感到有一点不自在,他见过相馆里的人修照片,把人脸放十倍大,一点点找出你脸上的痣、粉刺、毛孔……仿佛要把你的所有缺点找个遍。他摸了把自己的脸,手感还挺光滑的,应该不用大动工程吧?好像他也没什么痣,左眼皮上倒是有一颗,睁开眼就看不见了。

顾随发朋友圈的频率也不太高,难得有个小视频,点开一阵嘈杂,夜深人静的,他连忙把音量调小了。

似乎是在一个聚会上,拍摄的人并不是顾随。因为镜头里,顾随正在一个小舞台上翘着二郎腿抱着吉他,漫不经心地唱着一首英文歌。

阮述而的英文听力并不怎么好,反反复复听了几遍,连蒙带猜,随手在数学课的作业本上撕下一页白纸,把歌词抄了下来。

we wandered around in the midnight.

you turned to me,

and i could see stars in your eyes.

how can i... er, how would you...

接下去,顾随就忘了词,被众人一通起哄,连台上的乐手都跳起来揉他的头发,拿着手机拍摄的人笑得尤其大声,整个镜头都在抖,然后屏幕就黑了。

阮述而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胳膊遮住灯光,闭上眼仿佛看见月光流淌一地。

他静静待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起身去洗澡。

***

七点钟,顾随的生物钟准时响起。

学校依山而建,到宿舍区这里估计推平了一些土坡,站在阳台上迎面就是一扇整齐的山体斜面,被防护网切成一块块小方格,里面长的都是新草。虽然某些科学研究表明,因为积蓄了植物一晚上排放出来的二氧化碳,大清早的空气质量反而是最糟糕的,但经不住人体心理感受上的神清气爽。

睡了一觉之后,感冒似乎也好多了,行百里者半九十,顾随决定一鼓作气,去医院领个药,把这病尾巴给彻底治好了。

手机导航了附近的人民医院,半路上顺便找了家早餐店吃了豆浆油条,八点钟到门诊的时候人并不多,接诊的是一位看起来挺年轻的女医生,胸牌上写着“孟秀佳”。见顾随进来取了个口罩戴上。

“你是外地来的?”孟医生一边写病历一边问。

“啊。”顾随应了一声,“口音?穿着?”

孟医生露出口

罩上面的双眼弯了弯:“本地人不到高烧四十度,根本想不起上医院这件事。”

“昨天刚到的,”顾随指指自己,“医生您听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啊。”

“是啊,”医生叹了口气,大笔一挥签上名,“头脑一热,医疗支援。”

顾随竖起大拇指:“为国家发光发热。”

“你呢?”

“我转学过来的,我爸头脑一热……”他说得含糊,医生也没追问。

“就给你再开两次的量就差不多,另外这一瓶是预防用的,下次感觉要感冒了可以吃一颗。”医生用笔头点了点其中一个药名,“你的健康意识挺好的,继续保持。”

见医生疲倦地伸了伸懒腰,准备喊下一个号了,顾随赶紧道了谢出去。

缴完费之后根据指引绕到后面西药房,顾随取完药刚要走,“请问……病房在哪里?”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提着个篮子走到他旁边。

顾随也不知道。“您要去哪个科室的病房?”

“啊?”老太太一脸茫然。

顾随弯着腰,耐心地换了种说法:“您看望谁?”

“我孙女,”这回懂了,“刚生完孩子,我想来看看她。”

“恭喜啊,”顾随看了眼地图,“您走错楼了,住院部在另一边,您出了大门,穿过花园……这样吧,我带您去吧。”

“小伙子,谢谢你啊。”

“不客气不客气。”顾随扶着她慢慢走,“您手上提着啥呀,哦,乡下产的红鸡蛋啊,我帮您拎着吧。”

他走过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某人在他身后用口型说了一句:烂好人。

“你还站在那干嘛呢?”爷爷停在门边怒目而视。

阮述而应了一声,一走过去就看见孟医生仰头看着水银体温计,有点儿生气:“不烧到四十,你们压根就不上医院对吧?”

“四十?”阮述而吃了一惊,“他昨天还很精神呢,”他想了想补充一句,“他现在中气也很足呢!”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爷爷用拐杖敲了敲地板,“你巴不得多睡会儿呢,要不是我上楼叫醒你,压根就不管我死活!”

“那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阮述而火气也上来了。

“这里是医院,安静一点。”医生提高了音量。“老人家的身体状况还是要多费点心思注意,有时候光看表面看不出来。”她摇摇头,按了按太阳穴,唰唰唰写了张单子,“这必须要吊针了,先缴费。”

阮述而道了歉又道了谢,拿了单子出门左转缴费处,排上队转头看见爷爷拄着拐慢慢走过来。“那边先坐着等,医保卡呢?”

“什么卡,就想要我的卡!”还气呼呼的呢。

阮述而无语:“出门不是提醒你带上吗,缴费要用的。”

“我警告你,什么卡我都不可能交到你手上!”手指头几乎要戳到他下巴上。

见周围陆续有人往这边看过来,“行吧,”他让开位置,把单子递过去,“那你自己在这排着,一会缴费。”

“不用你教,我自己不知道?”啪一声把单子捏得皱巴巴的,老人家没好气地排进队里,“你别站在我旁边,心烦。”

阮述而一看,耳廓都烧红了,看来真的挺严重的。阮福生平时就脾气暴躁,一生病就更暴躁。

他懒得跟他吵,在休息区找了个看得见队伍的座位坐下了,百无聊赖玩着手机。

他打开搜索引擎,在碎裂的屏幕上艰难地输入:we wandered around in the midnight.

出来的词条倒满多的,却没有任何一条是首歌。

他把完整的句子打进去,然后又把前面一句删掉,都没有一首符合的歌。

难道自己的听力真的这么差?他把其中几个单词给换了,依然无果。

正研究着,就听见缴费处一阵骚动,爷爷的吼声响了起来:“我这是医保卡,国家保障的,什么黑心医院还收费呢!”

阮述而抢上前去,见窗口里那位小姑娘也委屈巴巴的:“您这个月的医保统筹都用完了,里面又没余额,当然得交钱啊。”

阮述而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那打牌的老孙家儿子开了个药店,以前就怂恿过阮福生在那刷医保卡,买了一堆有用没用的保健品。他压低音量:“不是说过别再去药店刷卡了吗!”

“我不去,那不然每个月的钱就浪费了?”爷爷气得胡子都吹起来,“老孙说了,这个月不用,下个月就没了。”

“那你现在要用就用不了了啊!”阮述而又没压住怒气,“而且那是统筹,怎么把余额也刷完了!”

“这里是医院,别吵!”窗口里其他工作人员也围了上来,一位领头的大姐斥道,“你是他亲属?怎么让老人家自己排队缴费呢,状况都搞不清楚,这孙子当得也太容易了,甩手掌柜呢。”

“对不起,”阮述而从裤兜里掏出一叠钱,“还差多少?”

大姐指了指显示器

上的数字。

三十六块八。

就为了三十六块八毛钱。

他赶紧付了,领着爷爷去隔壁科室挂点滴。爷爷还在嘟囔:“你就付钱吧你,你有钱,你有钱把你妈缺的那三个月生活费也补上啊……”

“闭嘴吧你!”他又吼了一声。

本来已经看完热闹的路人闻言又侧目过来,很可惜再没发生什么冲突了,只好悻悻地散了。

原地站了个顾随。

顾随刚刚送完老太太下楼,花园里两个穿着病号服在散步的大叔在溜达,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听见几句:

“听说老阮家又在门诊闹起来了,真够呛,抠门得哟。”

“哎也难怪,儿子这个状况,媳妇又跑了,养个孙子够难的了,现在还多一个不知哪来的野种。”

“那还不是因为贪他媳妇每个月打的那点生活费嘛,之前不贪,现在就不至于成了个烂摊子。”

“这叫什么,喜当爹?不对,喜当爷爷?哈哈哈……”

不会这么巧吧?顾随还是忍不住往门诊那走过去,在人堆儿外围望了一眼。

how old are you?

怎么老是你?

但瞧了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继续看下去,悄悄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