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停驻茶引CHAR

06 月色是免费的

一到家,阮述而把自行车倚靠在院子里,门口见到赵述之踩得都是黄泥土的球鞋散乱着,捡了根树枝把鞋底的泥都刮了,用水冲了冲才摆在鞋架上。

进屋听见水声,赵述之已经回来了,正在洗澡呢。他放轻脚步,捏起脸盆里的外套,仔细而又快速地搜寻了一遍口袋。接着,他上了二楼,径直走进赵述之的房间里,在门口站了会儿,环视一圈,从床铺开始,连枕套里和被角也不放过,又抖了抖书桌上几本皱巴巴的课本。他拾起随手扔在地上的书包,把里面每一样东西都掏出来放在床上,一件一件拿起来掂量。最后旋开自动铅笔的笔盖,从里面抽出一张卷成圆筒的二十块。

只听得楼下,他那不堪摧残的自行车,再一次轰然倒地,他把钱塞进裤兜里,迅速把所有东西放回原位,匆匆出了房门。一下楼,刚好对上拿他自行车出完气后进门的阮福生,两人沉默了会儿。

“还不去把萝卜削了,今晚不用吃饭了吗?”半晌,阮福生开口。

阮述而走进厨房,淘完米按下电饭煲开关,挑了两根白萝卜洗净削皮,这些萝卜都上了花,口感肯定很糟糕。阮福生也走进来开始剁肉。

难得的平静。

一片锅碗瓢盆菜热油滋的响声中,听见赵述之推开浴室门,一路撒欢儿上楼了。阮述而端了萝卜汤出来,把浴室到楼梯口这一路的水渍都擦干。

饭菜都好了,阮福生开了电视,这电视机还是阮述而父母结婚时买的,都快二十年了。阮述而上前一通乱拍,好不容易显了像。

“怎么你弟还不下来?”阮福生哼了一声,“这么大牌,吃饭还要人请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二楼传来哗啦一响,像是什么东西摔在地板上。

“拆家呢!”阮福生提高声量。

“操!”赵述之怒吼着一路冲到饭桌旁,“我钱呢!”

“什么钱?”阮福生吓了一跳,下意识捂紧口袋。

“别说脏话,”阮述而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吃饭。”

赵述之一把把椅子摔了:“问你话呢,别装蒜,”他咬牙切齿,“阮述而,我!钱!呢!”

阮述而舀了口汤,唔,果然没什么萝卜味。

“操!那破外地人就只有五十块钱,剩二十你都拿走,你还是人吗!”

阮述而转过头看着他:“你再说一句脏话,我帮你洗嘴巴。”

赵述之怒气冲天,但愣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喘了几口粗气,抓起他面前的米饭就往地上砸。

阮述而重重地放下碗筷,猛地站起来。赵述之见状,拔腿就往外面跑。

“啧啧啧,”阮福生看了半天好戏,觉得刚才在外面落下的面子终于又找回来了,“这小子还挺野,学会偷钱啦,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老娘偷人儿子偷钱……”

“你说什么呢!”阮述而皱眉。

“看我干什么,跟上去看着人啊,不然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你妈可是交了钱让我们养你这便宜弟弟的,等下别有什么事来告我们。”阮福生津津有味地扒了两口米饭,“蚀本生意哟,三个月没给钱了,要不跑了就跑了呗,一了百了……”

阮述而实在听不下去,抄起外套出了门。

他的自行车倒在院子里,车把都被踹歪了。他瞧了一眼,不管不顾走了。

***

王新风家就在走过举子桥不远的新小区里,父母都在河西高中教书,父亲是教导主任,母亲是英语老师,从高中开始就是同班同学,一路上大学回家乡工作结婚,儿女成双凑个好,其乐融融的小康之家。

岁月流转,王主任胖了肚腩,王太太润了腰肢,但依然是一对人人艳羡的佳侣。王氏眷侣就站在路边笑眯眯地等着他们。

“慢点慢点,打方向盘啊,往左往左,不对,哎你下来你下来我来停车!”王主任脸色大变,差点就要撸起袖子硬把王新风从驾驶席上拽下来。

“别吵!”王新风紧张得一个头两个大,“等等等等我停好了!”

从车窗伸头一看,后轮离车挡还有八百米远,整辆车歪斜得就像喝醉了酒。

“反正没踩线。”王新风大手一挥大言不惭,自己给自己判了个及格。

“得瑟!”王主任无奈地摇摇头,那神情却是“我的儿子我骄傲”!

“好了好了,”王太太打圆场,“别让小随看笑话。”

顾随从副驾驶席钻出来:“伯父伯母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哎哟怎么买这么多礼物!”王太太伸手就要接。

顾随赶紧避开:“没事没事,我拿上去就好。”

王新风领先一步上了楼。

王主任甚是欣慰:“上次见你好像还是小学的时候呢,转眼就长这么大。”

“可不是嘛。”顾随笑声朗朗。

“你爸爸最近还好吗,怎么儿子转学都不送过来?”王太太问。

“他好得很,又去巡演了。”顾随高声答。

“君剑那臭小子真是老来俏,这次的事情实在太不像话!”王主任跟在后头吭哧吭哧爬楼梯。

“说什么呢,让孩子听到多不好。”看来王太太平时没少替王主任圆话。

“说得没错说得没错,”顾随笑,“老来俏,我爷爷也经常这么说他。”

“老爷子身体还好吧?你爸没气着他?”

“气完了就没事了。”顾随跟着王新风进了门,一个扎着俩小辫的小姑娘把拖鞋给他们摆出来。“妹妹好,谢谢。”

小姑娘羞答答地又跑进屋去了。

“王新语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啊。”王新风怪叫。

“看到这么帅气的大哥哥害羞了呗。”王太太拉着顾随进屋。“哎呀,手怎么有点凉?刚刚就想说了,嗓子听起来好像也有点哑。”

“就一点感冒的尾巴,不碍事。”顾随赶紧说。

“那不行,赶紧把晚饭吃了,等下伯母给你两片感冒药吃了。”

桌上饭菜都做好了,看起来……招待三个顾随都绰绰有余。

顾随的嘴角笑得有点酸了。

“你知道我为啥住宿舍了吧,”王新风悄声跟顾随说,“腻!天天这么吃,我很快就变成我爸了。”他拍了拍有一点鼓起的肚皮。

但是真正吃起来的时候,顾随发现王新风就是那个吃得最欢的,而且越腻的吃得越起劲。

顾随撑死吃了两大碗,饭后洗碗实在抢不过王太太,先被逼着吃了两颗药,然后被按在沙发上喝茶。

客厅隔断架上摆着许多照片,从神仙眷侣结婚照到王新风小胖小子果照,还在老照片里发现了顾君剑的身影。

“伯父,您以前还跟我爸组过乐队呢。”顾随一对比,那个瘦骨嶙峋的贝斯手吹胖五倍之后确实跟王主任一模一样。

“就高中玩过一阵,我上大学就没玩了,哪想你爸就靠着吉他一辈子过活了呢。”王主任兴奋起来,“想当年我们的举子桥乐队在学校还挺受欢迎,你爸那出风头出得哟!他当初骗我学贝斯,说贝斯技术最难,其实就是他刚好差一个贝斯手。我后来发现贝斯在乐队里根本不起眼的时候已经晚了……”

“谁说的?”王太太戴着塑胶手套从厨房探出头来,“我就觉得贝斯手好,低调又不失华丽。”

“对,”王主任瞬间乐开花,“幸好你伯母慧眼识英雄。”

“又讲这些老古董,”王新风掏掏耳朵,“有本事您现在弹一个呗,低调又不失华丽的贝斯手?”

小妹妹哒哒哒跑进书房里,又哒哒哒捧着一把贝斯出来。

保存得挺新。

“我现在哪里还会,净捣乱。”王主任摆摆手。

王新风“嘿嘿”一笑,坐直了背,又咳嗽了两声,十根指头灵活地游动了几下,架势做得十足。

顾随倒真挺期待的,毕竟那什么,虎父无犬子啊。

犬子弹了一曲。嗯,就是贝斯入门曲吧……

王主任叹了口气,深感自己的文青范儿后继无人。转头问顾随:“小随应该会些乐器吧?耳濡目染的。有没玩乐队?”

“乐队没玩,吉他还行,贝斯只会点皮毛。”顾随从王新风手里接过琴,小妹妹立即双颊染了红晕,躲到哥哥旁边。

“出息。”王新风翻了个白眼,被妹妹一拳打在肩膀上,年纪小归小,揍人的力气可不少,王新风痛得龇牙。

“我看了你转学的资料,成绩在省二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不像你爸,上学上得是一塌糊涂,现在做人也做得一塌糊涂。”

顾随笑了,用拨片弹了几个音,闲置这么多年音准居然也没走太多,看来真的是很珍惜。

“哎,这个声音。”王主任悠悠闭上眼,已经回到了往昔。

顾随清了清嗓子,脑海里搜寻出顾君剑年轻时写的一首歌,随着琴弦拨动哼出一段小调来。

晚上王新风送顾随到小区门口,想起刚刚的场面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老头刚刚眼眶都湿了你看见没?幸好你不记得歌词,要是记得说不定就一发不可收拾,哗——”

顾随有点感慨,刚刚王主任拉着他从他爸高一的事迹讲起,令他意外的是老爸那时候竟然没交任何女朋友,一心一意搞乐队。“没想到顾君剑还有这么段青葱时光呢,回头我得好好笑话他。”

“对了,”王新风想起来,“明天下午有咱班跟七班的篮球友谊赛,一起看看呗。正好舍友们中午前后也差不多都回来了,大家认识认识。”

“啊,行啊。”

“明天你感冒要是好点,也可以上场玩玩。”王新风看了眼手表,“今晚我就不回宿舍了,周末我妈想我,要我住家里。你认得路吧。”

“那么近,我又不是路痴。”顾随挥挥手,“安啦,上去吧。”

“我宁愿跟你一起回宿舍,要不是我妈,唉。”愁得他摸了摸肚皮,刚刚又多吃了几片肉,等下得吃两包山楂饼消消食才行。

顾随也吃撑了,慢慢地踱步回去,把相

片从背包里取出来,路上边走边拍了几张照片。走到举子桥的时候,他在那站了一会儿,桥下的举子河在夜色里淙淙流淌,月亮的倒影顺着水波来回晃动。顾随的脑海里蹦出一句话:月色是免费的。他换了个镜头,天上桥下随手取了几个景,低头仔细一瞧,卵石滩上居然有两个人,一个小男孩蹲在河边吹口琴,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插着兜站着后边,衣服深色的部分融进夜里,浅色的部分跳脱出来,恰巧形成一副绝妙的构图。

关键是这两人他还认识。

凉风习习,顾随正想收起相机赶紧开溜,不一小心,“啊——啾——”啊到底要多久他才能摆脱感冒大魔王啊!

感觉到凛冽的视线,他看见桥下阮述而闻声正抬头望向他。

完蛋,又被抓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