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停驻茶引CHAR

20 费洛蒙

两人远远跟在后头,直到看着阮福生拎着空竹筐上了回城的公交车,才彻底放下心来,留在原地等待下一辆公交车。

天色一晚,寒风飕飕地刮,阮述而躲在公交亭檐下缩了缩脖子,感觉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常要冷:“还差多少钱,我回去取给你。”

“别给我钱了,栗子给我吧,刚试吃了味道不错。”顾随等车等得百无聊赖,从塑料袋里掏出一颗板栗,“试试?”

阮述而摇摇头,压抑了一天的疲惫忽然撒欢儿涌向四肢百骸,胳膊都疲惫得抬不起来。

顾随没有说话,只是把板栗壳一片一片仔细地剥开,放进小袋子里,然后捏着果肉伸到阮述而下巴前,又波澜不惊地问了一句:“试试?”

阮述而无奈,刚想答应,一张口顾随就直接把果肉塞进他嘴里。

顾随发现嘴巴鼓鼓瞪着他的阮述而意外还挺可爱,少了些鬼气,多了些人味儿。

但是他一微笑,对方就别过脸去了。

顾随不知道的是,阮述而是因为感觉自己颊边发烫才别过脸去的。他想用手背给自己降降温,又害怕被旁边的人发现。费洛蒙。他想起今天生物课上的内容。

眼见顾随又掏出一颗板栗,阮述而怎么好意思再让他帮忙剥,赶紧抢了过来:“我自己来。"

可以是可以,但这颗是我想自己吃的啊……顾随当然不敢把心理活动说出口。

费洛蒙有多大的影响力不清楚,但阮述而见识到了食欲的影响力。

原本真的没有胃口的他,吃了第一颗之后就停不下来。等车的这半个小时,两人神速地解决了整整一袋板栗,装满外壳的小袋子最后打个结扔进了路边垃圾桶。

“车到了。”顾随拉拉他的背包带子。

入夜后小贩们都如鬼魅般从四面八方蹿出来,来时还空荡荡的公交车上瞬间挤满了人。好在他们上车算早,还能在车厢中部的窗边空位上占一地儿,一回头,地上都是装着蔬果的扁担背篓、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的蛇皮袋子,有个大妈硬要带两只活鸡上车,跟公交车师傅掰扯了半天,说自己只有两站路,最后居然都成功上来了。

“……你在笑吗?”顾随看见阮述而的表情。

阮述而保持着平时的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你在笑我。”顾随确定了。

“大妈上车的时候,你的表情就像她要你生吞一只活鸡似的。”阮述而压低声音,怕被其他人听见。

“这违反了公共交通乘客守则吧?”顾随也小声道。

“话说,”阮述而侧身给一位大叔让了让,才把自己的话接了下去,“你这么一个讲究人,为什么突然来这里读一年?”

冷不防被这么一问,顾随想了想才决定要怎么回答。“你想听长版的故事,还是短版的故事?”

“这还有长有短有故事?”阮述而咋舌,“不就转个学,一句话说不清?”

“一句话也行,”顾随慢吞吞地道,“我班主任怀孕了,孩子是我爸的。”

“……”阮述而一时没说话。

“你现在的表情,要吞两只活鸡了。”顾随一本正经地说。

“我错了,一句话确实说不清。”阮述而没想到这么复杂,“你……唔……你家里……”

“我爸爸是个乐团吉他手,我妈妈当时是一本杂志的记者,因为一次采访认识并且结婚了,但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和平分手。”顾随倒不介意,从头讲起,“之后,我妈在纽约定居,我爸经常去外地巡演,基本上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

“哦……”阮述而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种小说一样的情节离他太遥远。

“我升初中的时候,我爸谈了几次恋爱,但没有结婚。后来,我到了省二中,我爸跟我班主任也因为这样认识了,后来班主任意外怀孕,校方知道了就让她主动辞职,怕我受到舆论影响,也建议我转学,但是A市的其他学校很难在年级中间转学,我就主动提出要不回老家来过渡一年……”他想起放学后在学校走廊接到的那个电话,“其实,下午我爸打电话来,说有一所学校可能下学期有空位接收转学生。”

阮述而好半天才消化这些信息,但勉力装作平静的样子:“所以寒假之后你不会回来了?”

“只是可能,”顾随竖起食指放在唇边,“你先别跟其他人说。”

“哦。”阮述而应了一声。他原本有很多问题想问,现在却突然不想说话了。

又到了一个站,上下车的乘客挤成一团,刚好也冲散了他们的对话,顾随被逼至最角落,他开了一点点窗玻璃缝,不至于太冷,又能让灌进来的风吹散车厢里的异味。

刚刚搭三轮车过来的时候赶时间没有细看,两边楼房大多数都是低矮的一两层,正好能透过一扇扇窗户看见万家灯火与炊烟,顾随怎么舍得错过,立刻从包里掏出相机。趁着靠站的时候,他快速换了个镜头,还没举起来,手肘被阮述而没站稳撞了一把,下意识一手护住相机一手扶住人:“

你没事吧……?”

他发现阮述而根本没看向这边,帽檐下正目光灼灼地偏过头去。

顺手把他背包的拉链给拉上了。

不对劲。

不仅阮述而,就连周围的乘客也是,每个人都一脸戒备。

上一站……不对,估计几站之前小偷就上车了吧,他真的是大意了,太久没有坐公交,都失去了警觉。而阮述而就那么不动声色地,替两个人守了大半路程。

阮述而刚刚是看见那第三只手都伸过来了,不得已才假装摔倒以阻止,他正要站直身子,不料顾随刚刚扶他的手忽然用力,把他整个人带了过去。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到了更角落一些的位置,顾随把相机往脖子上一挂,自然而然地换到外侧。

“你……”

“换我守着吧,”顾随伸手抓着车顶扶杆,把阮述而圈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歇会儿,你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昨晚霓色换夜班的那个人睡死了打电话都叫不醒,迟到了一个多小时……”阮述而皱着眉,掩手打了个呵欠。

顾随用手指压了压他的帽檐,把那张疲惫的脸都遮住。

阮述而不满地嘀咕了几句,很快就没声儿了。

头一歪抵在窗框上,真的是站着也睡着了。

顾随怕冷风吹到他的头,到时候偏头痛,尽量悄无声息地把那道窗缝给关上了。

***

起风了。

阮述而一摘下帽子,一头乱发就被吹得迷了眼睛。

“你戴着吧,”顾随把背包换了个肩膀背,走到校门口该分道扬镳了,“明天上课再还我。”

阮述而犹豫了一下:“那,我回家了。”

“嗯。”顾随看着他转身,走了两步又转回来。

“你帮我跟王新风解释一下,不是故意放他鸽子的。”

顾随笑:“我早就给他发了微信了,你放心。”

阮述而“哦”了一声,还是没动脚步,半晌:“要不我们去食堂吃点吧,这个点应该还没关门。”

顾随退后半步,看着他。

“干嘛?”阮述而不解。

“不,我去食堂,你回家去。”顾随断然拒绝。

阮述而没说话。

“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欠别人恩情啊?”顾随摇头,“你不欠我什么的,朋友之间相互帮忙不是正常的吗?”

朋友。

这个词对阮述而而言很陌生。

他把王新风、宋子舟,甚至戚小小都归类为同学,朋友好像是出了社会的人才会使用的词。

不过,就他这样的,也许出了社会也交不到什么朋友吧。

可是他现在就拥有了一个朋友。

一个刚认识没多久,却感觉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朋友。

阮述而并不打算否认这个词。“那……我能帮你什么?”

“啊?”顾随怔了一下,“啊,要不你帮我拍照吧。”他想起为了买镜头,他不仅答应三班帮他们拍篮球照,云夏她们几个女生听说这件事后也来跟他约拍。

“拍照?”阮述而不知怎地想起顾随那几张偷拍照,一时有些不自在。

“嗯,周末哪天不用打工?”顾随瞧了瞧帽檐下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劲?“怎么了,不愿意吗?”

“没,”阮述而简短否认,“周日吧,周日我有空,我帮你……拍照。”

“一言为定。”定好时间,顾随催促道,“快回去吧,你想直接回家,不就是要尽早跟你爷爷讲清楚不能再去旧街市的事吗?”

这家伙,果然又在发挥半仙技能了。

“回去好好和你爷爷谈谈,我们可没办法每次都过去把他的货都买下来。”说是这么说,但想到他爷爷那脾气,顾随自己都觉得难度不小。

看着阮述而这回直接走了,顾随才匆匆去食堂赶在人家收工前吃了碗牛肉面,回到宿舍时篮球练习赛当然已经结束了。

整个宿舍臭汗烘烘的,他把大门打开,让走廊的风能穿堂而过。

“比赛怎么样?”

“你猜?”王新风说。

顾随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笃定:“你那队输了。”

“切,少了你们两个主力军,这结果显而易见好吗?”王新风没好气地接过他那袋板栗,几个舍友蜂拥而至瓜分了。

“你跟阿树去哪了?”宋子舟一边剥壳一边问。

“旧街市。”

一听这名字,整个宿舍的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