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完【似是故人来】

“喂，你去哪。”

小童子扶着手上的小挎包，懵懵懂懂停下来，望着书上的妖精。

桃花妖冲他招招摇摇地笑道：“那头是天门，是得道仙人才能去的地方，你不能去。”

小童子道：“你是谁？”

“我是给罚在此处给来人指路的妖怪，专吃小孩儿，”桃花妖笑意盎然，“你呢。”

小童子瑟缩地往后退了退。

他说：“我是某山中仙人座下的童子。只因昨天宴席上，偷吃了果子，被罚修闭口禅，下人间去历劫。”

桃花妖恍然大悟。

“可是人间不往那头走。”

小童子道：“那要往哪里走呢，我瞧那边，仙气袅袅，又素闻人间大好风光，自以为，便该是那处。”

“人间哪来的大好风光，”

桃花妖无趣道：“从前我在人间修行时，遇到过几个无聊的书生，一时好奇，随着他们四处看了看，也不过是苍生百面，生得看似各有千秋，善恶却千篇一律。你此去人间，又是历劫，可不是享福，是去受苦的。”

小童子被他吓哭了。

他一想着自己是要去受苦，便哭哭啼啼个不停，抹着眼睛，往下走去。

桃花妖道：“我送你吧。”

小童子回头看他。

“你也要去人间吗？”

桃花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百年时光，都只在此处待着，好生无聊。听你说起人间，又让我想起过往认识的，倒也不全是十恶不赦之人。百年一轮回，该去见见故人了。”

小童子心生欢喜：“那你与我同路，再好不过了。我一个人，怕得很呢。”

桃花妖于是同小童子一路往人间去。

天边的雷光正隐隐作响，桃花妖的面颊上生出桃花一样的纹路，瞳仁里头有痛楚的神色。

他并非是方才同小童子说的，在此处指路的桃树，而是犯下过逆行四季的大罪，需得受下七七四十九道雷劫的戴罪之身。

此时最后一道劫数将近。

而他气命将绝，再无与之抗衡之力。

“你说你去见故人，”小童子同他搭讪，“是个什么样的故人呀。”

桃花妖想了想。

他说：“是个痴人，好读书，偏偏又不晓得变通，喜欢花草，鼻子最灵，从前我同一众桃花，排在他家前，他只一会便认出我，到我树下来，浇了水，开始读书。我问他，怎么就晓得是我，他竟说，我身上的香气，同别个都是不同的。”

小童子道：“想来你同他，是很好的友人了，那后来呢？”

后来？

桃花妖胡诌道：“自然是他考取功名，功成名就，娶妻生子，风光一世咯。”

小童子吃吃笑起来。

他说：“人间有趣的人，还是多的。”

两人行走间，渐渐已能听见人间的熙攘声。

小童子道：“先去见见你的故人罢。”

桃花妖左右四顾。他五感已经被震裂，怎么也感知不到故人的气息，只凭着过往记忆，睁眼道：“约莫在这附近了。”

小童子说：“你的故人，想来是好人，那我就在这里下去投胎，该也能得到善待。花妖，往后我在人间，若是遇到你，你不要嫌弃我，不能开口说话。你只仔细看我眼睛，就能晓得我很想见你。”

桃花妖感觉到天边的雷要劈到身上了。

他想着，与其直接魂飞魄散地消亡，魂魄碎片，尽数零落人间，不如生前，再做一件功德。

破一道闭口禅并不是什么难事。

桃花妖运着法术，往小童子身上一推，笑道：“你去人间，做一世哑巴，到底不方便。这样，我将你的闭口禅的解术，放在我的面上。往后人间，你若是再遇见我，便是只见到一枝一叶，此闭口禅都会自行打开，你也不必再修它。”

小童子听了之后，乐颠颠地冲他行礼：“再好不过了。我爱说话，教我修一世闭口禅，做个闷葫芦，我定是捱不过去的。”

桃花妖挥挥手，冲他道别。

小童子一头往人间栽去。

桃花妖则被惊雷击中，险些魂飞魄散。

然而他魂魄里头同小童子的感应，到底牵牵扯扯，栓住了他大半的魂魄，往人间堕去。

竟也算是误打误撞，救了他自己一命。

只雷劫结束，他命里的功德也随之一空，堕入人间，不过因着他尚有执念。

他从此同天门再无瓜葛。

桃花妖失去意识前，想起他从前认识的小书生。

想起他面颊白净，同他温柔又羞涩地笑，说着：“我天天与你读这些，也不晓得你烦不烦。”

桃花妖喃喃道：“不烦的。”

然而后来小书生却因着憨憨傻傻，去检举贪官，不久就死在了大牢里，死的时候睁着眼睛，面上都是血，看不分明模样了。

桃花妖悲怆哀泣，天边六月飞雪。

自此七情六欲皆生，他被贬下仙庭。

“君君，君君。”

青蓝把手里头编到一半的花篮子放下，哄着君君，捂住他的耳朵，抱紧了小声道：“不要怕。有人家在娶媳妇儿，敲锣打鼓的，是喜事呢。”

君君的眼睛空茫茫地往前头望。他张开嘴半天，发不出声响，只闷头往青蓝怀里钻。

也不知是哪一家的贵人，正被八抬大轿地，往秦府正门里来，要做秦府的大奶奶。

似是故人赴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