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下雨了回去睡】

过了午后,张延月没敢像平时一样去家主面前晃悠,自己上星网逛了一会儿,又痛得在窝里头躺不太住,干脆就在后头幽静清凉的花架荫蔽下支了一张藤椅,把一卷遮阳的细竹帘子再解下了些,侧躺着睡午觉。

长瑰星最近的温度逐渐攀升起来,已经有了入夏的迹象,张延月这时穿着短袖也不嫌冷了,正好也免得压到胳膊上的伤,就这样大喇喇地趴在藤椅上睡着了。

睡到一半,张延月睡梦迷蒙里听见一阵时远时近的扑簌声响,隐约有细风涌动,撩起他的碎发,裹着些许的泥土湿腥气萦绕在鼻尖。这一场雨水来得急,疏疏密密地斜穿过花架,捎着一点儿花香落在他的脸颊上。

张延月刚转醒,正懒于动弹时,忽有一双结实的手臂从后头探过来,将睡得浑身酥软懒怠的张延月煎饼似的翻了个面。不动不要紧,这一翻面就让昨晚受了罚的屁股蛋子压着伤口了,张延月难受地一躬身,动弹了几下,不满地闷声哼哼。

郁重岩托起他的腿弯和脊背,不管他哼哼唧唧的,将他直接抱起来:“下雨了,回去睡。”

骤然悬空的感觉让张延月吓了一跳,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模样乖巧地靠着男人紧实温热的胸膛,幼猫一样奶声奶气地叫唤:“家主……”

守着花园门的侍从见家主冒着雨丝将张延月抱了回来,赶紧上前支伞。今天郁家的医生进门看了诊送了药,下人之间就知道这娇气的小少爷又受了罚了,可依着现在的情况看来,两人依旧是不见丝毫嫌隙的。

郁重岩边走边查问:“下午的药吃了没?”

张延月这一觉睡迟了,当然早就忘了,这会儿被问了就缩在怀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郁重岩瞧他那心虚的模样,把他丢到沙发上,手掌高扬起来,又轻轻落下,推了推他肿着的臀丘。张延月被这动作吓个够呛,连忙爬起来就着温水将自己的消炎药片给吃了。

在书房里待了不多会儿,宋宜也进来了。换季的衣服款式侍从已经交到他手里,他大概拣选过第一遍之后拿来给家主过目。

原本换季新衣这种事在郁家有专人负责,按着以往的扫描数据,完成定制设计,全程是不必劳动家主的,只是小时候秋煜总爱拉着他过眼,渐渐也就变成了几个人的习惯。

郁重岩绝大部分的衣物以正装或是简约款居多,加上偏好向来稳定,也不喜欢过于铺张,按着往年的习惯多添一些就足够。但秋煜现今不在,那肯定是要交给家主决断一下。

张延月这会儿挽着郁重岩的手臂,伸长脖子,倚着男人的肩膀瞧,还在一旁指指点点:“我要这套,这套也好看。”

张延月正是张扬的年纪,以前总喜欢按着家主的喜好穿些显乖又干净的颜色,现下捅破了那层乖顺听话的面具,索性就放宽心要了一些鲜亮的衣服。

郁重岩按下越靠越近的毛脑袋:“没见你以前这么多意见。”

张延月偷偷吐了吐舌头,退开了一旁自己玩终端去了。

宋宜伸出双手从郁重岩手中接过可触玻璃,熟练地将信息传送给负责人,说道:“等秋煜下个星期回来,衣服也正好做完了。”

郁重岩颔首:“等秋煜回来,盐盐的屁股倒是可以休息一阵子了。”

正在连着终端看职业联赛的张延月隐约听到自己名字,猛地抬头,眨了眨眼就,又猛地低下去。

从春过渡到夏,满打满算快四个月,秋煜这回实地考察的初期工程,记录完基本数据也就回来了,等到先进精密的设备仪器运送装卸完毕,才会进一步往牧群星未开发区域勘探。

在长瑰星的午后,牧群星则是曦光微启,迎来清晨,高悬着的星子正渐渐隐入薄云里去,看不见踪影了。

牧群星的山脉众多,幽深秀丽,要是矿石资源有限,说不定倒有开发旅游业的潜质。帐篷外的风景雾蒙蒙的,秋煜往外头看了一眼,就有细密的雨丝毛茸茸地扑上他的脸,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味道。他甩了甩脑袋,又乖乖缩回了帐篷里。牧群星的信号不好,连营地里的信息传输设备都停一阵歇一阵的,更别说进山以后要用终端发个消息,实在全靠运气。

漂亮的植物,赤红的落日,熄灭后的篝火,有的没的,只要是秋煜觉得有趣的,都塞进和郁重岩对话的传输列表里。

【郁】不忙?

【秋煜】下雨了 先在帐篷里休息一会儿

【秋煜】最近进度还挺快的,估计可以提早一两天回来

【郁】回程注意安全

秋煜盯了那行字一会儿,有些不满,手指迅速地回复着消息。

【秋煜】……不是

秋煜挠了挠头,还是把待发送的那句“您就不想我吗?”给删了。

秋煜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嘶,太肉麻了。

【郁】怎么?

【秋煜】没什么!我继续睡了!

秋煜把终端一丢,又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去。偶尔望着长瑰星的方向,思绪总是不自觉地飘远了。来其他星

球的确是自由,可到底有时候还会想念,会想家主,也会想父母。

大概因为是独子,秋家在他幼年时尤其注重他的安全,可是那时候秋煜正是无法无天的年纪,要他安安静静在房间里学习根本是天方夜谭。他一向是滑雪攀岩也想玩,爬树翻墙也乐意,大大小小自己折腾出的伤口不少,直到有一次逃过了司机和保镖的视线,关闭了终端定位,和早就商量好的同学偷偷出去在山脚边野营了一宿。司机等过了寻常放学的点,少爷的通讯又接不通,就和保镖一起进了学校里面去找秋煜,结果那教室里空空荡荡,早就没了踪影。

哪个家族发展至今会没几个敌对记恨的人,这样毫无预兆的失联,所有人都以为他被绑架了,母亲无措地哭了一夜,父亲差点就已经找上郁家求助了。

第二天安然回来的秋煜,头一回挨了骂,父亲要他在大门口罚站:“从小到大做事都这么任性,看看所有人都因为你担心成什么样子了,我看你就是被宠坏了,以后怎么继承秋家!”

秋煜倔脾气一上来,满身草屑的衣服也不肯换,就那样憋着一股气杵在那儿,侍从来带他他也不走,母亲来抱他他也不肯:“那你们再生一个好了!”

然而到了今天,他仍然是秋家的独子,却也的确不可能再继承秋家了。如果往后依旧不打算要第二个嫡子,那大约就是从旁系里头找优秀人选继承了。

秋煜提着自己的小书包刚来郁家的时候,当真以为郁重岩是个好说话的哥哥,然而有一天因为挑食坚决不肯吃胡萝卜被郁重岩扒了裤子揍屁股的时候,把这小孩儿训得又痛又臊。秋煜才意识到这个哥哥也凶得很,连他爸妈都没打过他屁股呢。

长大以后虽然家主一向不管束他和秋家联系,但到底没有做了家奴以后还一直往本家跑的道理。

秋煜又提起终端来摸摸按按,却发现已经收不到信号了。他叹了一口气,只得翻个身认命地睡觉。几个小时后睡醒起来,雨势已经小了,几个人就熟练地收了帐篷回营地。这段日子的工作接近尾声,还得做一下总结交给集团上层看。

回到营地时,秋煜一双登山鞋踩得满是泥,防水外衣也淌着水,指尖冻得发凉,但跨过最外沿小栏门的动作依旧爽利干练,怎么看都像是去外头滚了一身泥的狗子冲回了家。戚容在营地早就为秋煜备好了厚衣,泡好了热咖啡,秋煜顺着她的手穿上,又抿了几口连连叫苦,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工作。

桌面正前的空中浮着山脉的缩小模型,散播出去的小型飞行器的探索时受了当地的限制,几个月过去也才推进了几处山峰。秋煜把回收的飞行器信息链接录入,模型镀过一层微弱白光,自发地进行细微补足和改动纠正,做完这些才开始伏案工作。

这些天秋煜来牧群都没怎么动过头发,此时已经长到可以往后扎个小揪了,埋头工作时摇摇晃晃的,加上他哗哗翻阅文件的模样,怎么都不像是在认真工作,不一会儿,果然抬起来头看一旁抱臂的戚容,一脸严肃地质问她:“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向家主偷偷告密。”

戚容镇定地微笑:“组长如果没犯错,那就是没有。”

秋煜:“……”

此时有人敲门进来:“组长,你看这份数据。”

秋煜正烦恼着,赌气似的头也不抬,看也不看来人,直接伸手拎过文件,极快地扫过密密麻麻的数据一眼,用笔尖圈出一行小字,刮出沙沙的声响,力气太大,甚至有一点破开纸面的尖锐,他又点了点中间一串数字:“这里不对,重新核算一遍,检查一下是不是仪器的问题。”

说话的人是刚进部门不久的一个新人,纳罕秋煜对数字的敏感,听了有点愣愣的。本来听说集团里的老员工提及,秋煜是靠着秋家和郁家的交情才塞进了郁氏,就以为肯定只是个来混日子享清福的少爷,没想到居然是还是有些本事的。

戚容倒是多注意了这人一眼,将文件递还,突然笑说:“去吧。”

这一周里,众人匆匆忙忙地检测数据,做好总结,再由戚容收整递交,一群人小学生春游似地跟着秋煜坐上集团的特遣星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