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神医静默地看着暖玉床上的人。

以前的他太调皮,活蹦乱跳的,以至于他都没能好好地看看他。

现在,难得这么一次机会,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这么看上去,当真是面若桃花……

“你说你,碰碰其他的就算了,碰什么隔世幽兰……”,神医手指擦过沈念额头的薄汗,指腹一点点在他面容上描摹:“这回吃足苦头了吧,疼坏了……。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神医的手指,从沈念脸颊划过他细瘦的脖子,扫过他深凹的锁骨,一直划到他绣花的前襟……撕开前襟衣物,沈念左胸处的窟窿已经开始汩汩冒血。

“你不是很聪慧吗?怎么这么不小心,心口被人捅这么大一个窟窿……这回补都补不上了……”,一般止血法子都对沈念失了效,他胸口的鲜血染红了神医手里的止血巾。

沈念絮絮叨叨说着话,语气就像教育一个玩倦了的孩子:“知不知道,人的心口处开窟窿是会死的。更别说你连脏器的主动脉都被人割断了……本该是即便解了隔世幽兰的毒,你也是必死无疑的。”

神医拿起一把反着银光的匕首,反手在自己手腕上一划,下刀之深,血一下子从他血管里喷涌出来,淅淅沥沥滴在银盆里。  “可我,哪能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

由于失血,神医唇色开始泛白。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掉它了……,你啊,如此一来,以后你就可别瞎折腾了吧。”

心口溅血,匕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上官无羁在自己心口剖开了个口子,心头血从胸口一下子涌出来,染透了曾经吸满药香的外袍。

涅盘蛊。

起名于凤凰涅盘,能救人于九死。

涅盘蛊的母蛊,平日要寄生在宿主体内吸收宿主精华。急用之时若要调用母蛊救人性命,则需活生生从养蛊之人心口将此蛊直接剖出。

起死回生的凤凰蛊原本只存在于传说,当世人皆未真正见过此蛊。

神医上官无羁,为炼出这么一只蛊虫,曾炼化了上万种毒蛊,最终终是被他适配出独此一只的涅盘蛊幼蛊。

从那日之后,他就一改口味,只吃药膳。为的,便是将自己内环境调整得能让极端挑剔的涅盘蛊幼虫成活。

他陪着教主长大,看着教主长大,知道教主的心性总有一日会遇此绝境。因此他潜心医学,医毒双休,甚至不惜以自己身体为容器养蛊,也要在教主危难之际救他一命。

一定,一定不能让教主死在自己前头!

九九八十一根回魂针,依次扎在沈念周身命门,像八十一尊守门神,死死守住教主即将迈向三生石的魂。

“唔!”,上官无羁一阵闷哼,手指生生插入滚烫的心口,终是活捉了这只世人闻所未闻的涅盘蛊。晶莹透亮的母蛊在神医手里瞬时化为齑粉。

以涅盘蛊做药引修复坏死之身,以九死还魂草做底调固本培元,加之以“夕雾”、“莲心”以求中和,最后配以天山雪莲纯露冲服。

神医把床上之人搂入怀中,杯口对嘴:“来,乖点喝下去。要喝得一滴不剩。”

药汁却事与愿违地从沈念嘴角滑落。

“又撒娇……”,神医将药汤一饮而尽,然后嘴对嘴,极尽耐心地一口口哺给沈念喝下去。

他拍拍沈念的脸,这么多天第一次真正开怀地轻笑道:“教主,睡醒了,该回来了。”

睡梦中的沈念只觉脚下虚软无力。下一秒,又仿佛置身于忘川彼岸,大片红花荼靡,脚下水光粼粼。可一瞬间,视野里整个金光大盛,他听到了神医熟悉的声音。

“现在我的心也开个窟窿了,唉,你这个小畜生。”

沈念心口处汩汩流血的地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凝血,长肉,最终愈合得和原先别无二致。

有了涅盘蛊的作用,沈念整个人变得有如新生婴儿般细腻光滑,包括腰际原先被龙骨鞭抽出来的陈年鞭痕都消失不见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刚才偷偷骂我小畜生?”

神医紧紧握住沈念重归温度的手,笑骂:“你听错了。”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你的五感过两天就能完全恢复,最近多注意修养”。

沈念帮他扶稳身体,疑惑道:“你……,我怎么感觉你很虚。你怎么了?你之前不是天天吃药膳壮得跟头牛一样吗?”

神医已经事先点了自己止血穴,也把血污清理过,而此时的沈念嗅觉并未完全恢复,所以沈念并不知道神医为他剖心取蛊的事。

神医边开玩笑边往外头走:“所以说,还是要回去多喝两碗药盅啊。最近因为要伺候你都没时间喝,怪想的。”

神医哪里是想去喝药盅啊,他心口开了个窟窿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此时他若继续站下去,必然是要倒在沈念面前了,只会徒增他的忧心,倒还不如赶紧走开。

好在他在心口的这一刀,当时剖心之时特意避开了要命之处。

所以现在虽然要紧,但不至于要命。不过好歹也是伤在心口,横竖是元气大伤,也得好好修养才是。

神医走后,门外的三个男人很快挤进来。看到沈念已从暖玉床上坐起,欣喜之情让他们忽略了房间里的一股子血腥气。毕竟想来也是,心口处的手术哪能不见血呢。

“你们…,都来了……”,沈念靠在软枕上懊气,他好死不死突然想起自己在暖玉床上翻腾发疯的样子。一时眼睛都不敢往盟主手臂上瞄一下。

突然,他感觉有双手在他脚踝处摸索揉捏,惊得他腿一弹,一脚正好踢在齐殷的脸上。

齐殷的脸向外一侧,将即将踢上脸的脚挡了下来,顺势沿着沈念的腿骨摸向他细腻的脚踝。沈念的脚踝处各有三道红色指痕,是他当初帮沈念融血时按住他双脚时印上去的。

齐殷揉搓着沈念泛着红痕的双腿,心疼道:“沈念哥哥,你别动。我给你揉揉腿,活活血。”

沈念的腿却不自觉往回缩了缩,干笑道:“殿、殿主,这样不好吧。现在你好歹也是一岛之主,给我捏脚这如何使得?”

齐殷坐在床沿上捏得心甘情愿,捏得通体舒泰,他就是忍不住想对这个人好。

“哪里不好了?……当初你救我一命,现在换我给你捏脚捶背,自然是使得。”齐殷在沈念脚底寻着穴位来回按压着,“沈念哥哥你就安心享受吧”。

沈念酸爽得脚趾抠地,差点没气概地叫出声来。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嘴。不行,不能叫,这关乎男人的尊严!

这边的按摩还没消受完,那边的皇帝又拍拍手。

一群训练有素面容姣好的侍女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上都托有一个托盘。

皇帝对侍女使了使眼色,吩咐道:“布菜。”

瞬间沈念面前就架起一张大桌,上面放满了各色餐点。

从前菜到主餐,从咸点到甜点,从蔬菜沙拉到大鱼大肉,从各类汤煲到水果拼盘,面面俱到,样样俱全。看得沈念眼花缭乱,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皇帝拿起一双玉筷递到沈念手里,柔声道:“吃啊,你大病初愈当好好进补。”

沈念脑子里跑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鸿门宴。

按理说,他在原书里早几十章的时候就该挂了。面对他多活了这么久,皇帝还迟迟不发兵讨伐百圣教的诡异行径,他有了个石破天惊的想法。他认为,狗皇帝这回是想用兵不血刃的方法撑死他,然后再不费吹灰之力杀人夺教!

可是,自己现在拖着病体实在难以和狗皇帝真正硬碰硬。于是,沈念只好先放下对皇帝这种舔狗行为的种种猜测……,先接受皇帝的“美意”。

于是,沈念在皇帝的视·奸下夹了一筷子菜,刻意在皇帝的目光关照下吃完,然后放下玉箸,翘起大拇指赞道:“满汉全席也不过如此了……。”,然后他话风突然一转,“不过咱们话说前头,我可没钱付给你啊圣上,我整个百圣教比起皇都就是一片穷乡僻壤,你不会看得上的。”

皇帝一脸疑惑,伸手验了验沈念的额温:“不烧啊,说什么胡话呢。”

权当是他大病初愈胡说八道,皇帝没有过多在意。他亲手拿起餐巾,在沈念脖子下围了一圈,舀起一匙汤送到他嘴边,说道:“多吃点,吃完睡觉”。

面对形势比人强,沈念不敢忤逆,乖巧张嘴,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随着皇帝喂的东西越多,沈念就越觉得皇帝就是想撑死他然后继位。沈念饱得直摇脑袋,抱着肚皮嚎嚎:“不,不行了。饶了我……我,我要撑死了。”

其实沈念打小就爱吃零嘴,对主食本就胃口不大兴趣缺缺。而且他原本还计划着留点胃口晚上溜去夜市吃路边摊,于是对面前的滋补大餐真的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皇帝看他拢共也没吃下几两饭,把勺子抵在他唇边坚持道:“最后一口 ,吃掉。”

沈念看他非常坚持,撇撇嘴眼一闭又是一口。本想着这回终于可以撵人出门了,结果皇帝又来一句:“很好,再奖励自己一口。”

沈念面无表情又被喂一口:“……”

皇帝:“为百圣教的繁荣昌盛再吃一口。”

沈念面色痛苦又被喂一口:“……”

皇帝:“为老教主的英明神武再吃一口。”

沈念捶胸顿足又被喂一口:“……”

……以下省略无数个皇帝喂吃喂喝的骚套路……

皇帝:“为百圣教男女比例平衡再吃一口”

沈念几欲掀桌:“你!……”,沈念这回的肚子真胖成球了,一脸欲哭无泪。

在场的教众都瞠目结舌,纷纷对皇帝投去敬意“行还是你行啊!”

养病的这段时间,皇帝贴心地考虑到了一切,变着花样给沈念塞吃塞喝,提供他康复所需的各类营养。并且很有先见之明的,率先布置了御林军把手在山脚下,一旦逮到教主偷溜下山偷吃路边摊,第二天教主的食量就要翻一翻,而且还得在自己眼皮底下翻倍把饭吃下去。

因此,

在养病的这一个月里,沈念在皇帝雷厉风行的专断独权下,硬是把晚上吃路边摊的老毛病戒掉了,就连作息也变得异常规律,再也不会有去夜市逛到半夜都不回教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