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

白勉之突破大关上限已是大汗淋漓。

有多少年没做过梦了,这回难得一梦竟是做了数月有余。梦境的逼真程度让人震惊,就仿佛是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醒来竟是教他都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前世还是今生。

梦里,自己竟变成了那个叫白归尘的人,于十里亭中等候那个一袭红衣的沈笑。

……梦境……

白归尘:“怎的徒步前来?你的黑马呢?”

沈笑一步一款走来:“今次是你我特殊的日子,我只想走着过来。”

白归尘想拉过沈笑的手,但碍于现下两人对立的立场和身份还是没伸出手。他看着沈笑拿出的一枚朱红丹丸,苦笑。

沈笑将丹丸分给他,说道:“你一粒,我一粒,服下之后,黑白两道皆大欢喜。”

白归尘握了握丹丸,笑得比哭还难看:“这东西怕是又是哪个疯疯癫癫的长老炼制的吧。上次你说那什么长老的大还丹已经吃傻了几个教众,这次的丹丸这么朱艳,该不是吃了就得去见阎王了吧。”

沈笑笑笑:“那个把人吃傻的是火长老,我已命人把他革职了。此丸是水长老初创的绝情丹,我已命他亲自服过,这药丸很成功啊,服下后他能认得教里所有人,就连阿猫阿狗的名字都能随口叫出,可就是再也认不出他深爱的发妻。”

“互生情愫之人若是服下此物,便是前尘尽忘、一笑两空,从此相忘于江湖。”

白归尘脸色难看,谄媚道:“小魔头,我能不能不服这破玩意。”

“不行!”,沈笑一口回绝他,“你没得选择。”

和白归尘的推搡间,沈笑的阴招一如既往地治得了白归尘。其实还是白归尘怕伤了他,所以出招凌厉却处处让步。

沈笑如愿看他喉间一滚,便知绝情丹已入腹三分,这才收手。 他大笑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从此我沈笑改名沈忘情!白大盟主,下回就是屠魔大会见了,自古正邪不两立,你等着受死吧。”

沈笑五指一翻一口吞下绝情丹,随后唤来黑马疾驰而去……

这场梦看得让人揪心。

明明是爱得要死要活的两个人,命运却偏是让他们站在了正反的对立两端。正邪两派至高无上的两大灵魂人物,被所有人推到风口浪尖,逼着诛杀对方。

七月初七,屠魔大会。白归尘和沈忘情总是要死一个的。

沈笑是个狠绝的人物,原是苦集灭道四大高手中的一位,“灭”字代号不是叫假的。

他跟切菜般杀了那么多人,可这回轮到杀白归尘他却怕了。他不争气地想了无数尿遁的方法,这天下容得了一个白归尘,也容得了一个沈忘情,可就是天下这般之大却独独容不得他两人共存一世。

沈笑也疯魔了,教务不理,一天到晚盯着几大长老屁股后面命他们制药,最终逼得水长老熬白了头发研制出了绝情丹。

白归尘与自己不同,自己邪魔外道,他是光明正道。一生洁白光明磊落的武林盟主怎能因魔头蒙尘!

唯有断情绝爱一法,既能保全白归尘的大义和大道,又能帮他免于众叛亲离之苦,一举多得。

至于自己,死了便死了,多少人巴不得我死……既然早晚都要死,那早点死在他手上也不失为一种结局。

一人祭天,成全所有,甚好……

白归尘独自在十里亭坐到日落西山,那颗入腹的绝情丹其实一直被他卡在喉间,如今早被他用真力逼出体外。

他笑了,笑得肆意又癫狂,笑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自嘲:

“小魔头,我以为只有我下不了手,没想到你也不能……”

“你逼我忘了情忘了你,然后按着你的剧本到七月初七之日再一剑送你下葬,盘算得够狠!”

“你既舍不得杀了我,又何苦逼我杀了你?我又如何真能舍得忘了你?你要我白归尘在忘情绝义之后做个杀妻正道的负心汉,死后到黄泉记起一切后再向你赎罪是吗。你好狠的心!”

“这样的大侠……,我当来又有何用?!”

七月初七,白归尘最终没杀掉沈忘情,而沈忘情也没杀死白归尘。因为那日,他们双双都把刚吞下的绝情丹给吐了。

吞药,不过是为了做给对方看的,用行动告诉那个人我已经选择忘了你,最终是用假吞药为了骗对方真的服下绝情丹,然后顺理成章让对方忘了自己再重归原本的生活。

从此,两个深爱的人要互相装着不认识对方,而他们都以为对方已有了新的生活。

分开的第一个年头,白归尘与沈忘情分别在两地,用“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安慰自己。

不过,这两人最终也只共白头了十五场雪。

因为第三个年头过后,黑白两派新的继承人匆匆继位,此时的白归尘和沈忘情已经相继消失于江湖数月之久。

后来,他们被偶然发现一个死在了十世神木的阳坡,一个死在了十世神木的阴坡。

自此,两大天纵奇才英年早逝双双陨落,死因不详。《武林奇闻录》的主笔对此评述洋洋洒洒写了一堆猜测,丢笔之时却只能感叹猜中了这开头却参不透这结尾。

参天神木下 ,鬼风凄凄。

“愿来生,你不为百圣教主,我不为武林盟主。”

白归尘长跪于十世神木前。

“我白归尘一生从没信过鬼神,可这次我想相信一回。”

“十世神木,我听说您已有千年之寿,梁山伯与祝英台也曾在您面前化蝶而去。”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归尘愿放弃一切,只为与沈笑沈忘情再续前缘,求您垂怜。”

三跪九叩后,太上忘情直直插进心口七寸,威名远扬的白归尘淡笑着气绝。

……梦境结束……

沈念做了个梦,直接吓醒。梦中他一袭红衣刺目,被自己的太上忘情放尽热血的感觉清晰可触。碧血染红了黄土。心脏入骨的痛,一颗参天古树,背阴破上那个叫沈忘情的人幽怨的誓言历历在目。

……梦境内容……

“万物有灵,我愿所有来世换一个现世。上苍垂怜,请给我一个能与白归尘长相厮守的现世。”

叩拜的声音响得仿佛头颅都在震荡。

“忘情贱命一条,在此献祭,只为求个有他的来世!”

……梦境结束……

一生一世的魂牵梦萦,十世后的生死相随。

白勉之提着太虚无极的手都在抖,出关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往沈念的“忘极殿”直奔而去。

没想到的是沈念竟如料到他会来般早早等在这边。

左护法提着燃有返魂香的灯,劝道:“教主,咱回去吧,一个梦而已。您从大半夜守到现在,您都没和白公子约好,他是不回来的。再过半个时辰,这寅时一到天都要亮了。”

沈念不置可否,只是出了神般眼望着远方:“返魂香快燃烬了,再添点。”

左护法急了:“诶呦教主使不得啊,返魂香过量就是毒。”

“你添就是了”,“那个梦到底是幻是真,我还想再看得更清楚一些。”

左护法拿着禁忌的灯油左右为难,苦道:“教主!”

一袭白衣头一回无礼地直接破门而入,沈念游离的目光对上他的眼,看见了一直以来潜意识中时常看到的黑得发亮的瞳仁。

白勉之百感交集,十世以来每一世都有着想要对他说的千言万语,可如今真的见了面竟是不敢问一句,只道:“是你吗?忘情?我的小魔头……”

沈念一挥,屏退左右。

他呆呆看着白勉之,竟是看得痴傻,一瞬不瞬近乎偏执的目光好似要把白勉之灵魂深处洞穿。

忽然,他又笑了,答道:“不,确切地说,我既是十世前的沈忘情大魔头,也是现在的沈念小魔头,众魔之首,百圣之主。不过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横竖都是魔头。”

白勉之仓皇地握住他的手,神色紧张,执念地逼问:“你为什么要在这等我?”

“告诉我,你为什么大晚上的,在老早老早以前这个我们初见的地方等我?”

沈念的手被被他握得生疼却浑然不觉,只是笑笑,神情笑貌和十世前的沈笑重合: “其实,只是还想,再见你一面。”

十世前,武林盟初代盟主和百圣教初代教主为了顾足对方的声名地位、亲友宗族,互相放手成全了对方的人生。

他们为所护之人倾尽所有,无非是想让对方能真的幸福,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俩都错了,他们真正所求的幸福,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彼此二字……

十里亭上诀别互忘

屠魔大会互相放水

十世木下缘定三生

白勉之单膝叩地,拉下太虚无极剑柄上的剑穗:“白某不知今生可否有幸,再续前缘,得偿所愿?”

沈念和十世前初见时一般俏皮一笑,说着同那时一模一样的话:“想要啊,那就请白大侠凭本事自己来拿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时初见的情景也如今日一般。红衣似血,夺窗而出,白衣胜霜,紧随其后。

红袖白袍交织的夜空,迎来了清晨第一缕黎明……

沈念眉眼弯弯:“白大侠你看,出太阳了。”

白勉之也笑得开怀:“小魔头,那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