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油灯摇曳,木桌上垒起来的文书险些把沈念淹没,文书上各地舵主、坛主可谓是骂战连篇怨声载道。沈念笔墨轻挥写下评语,揉着眉眼叹了口气。

近来我大圣教不知是招了谁惹了谁?商贸处处不顺,合作屡屡落空,显然是被哪家势力压了一头。

可是能强压我百圣教一头的,这个江湖上还能有几个,也不过是少林寺啦、武林盟啦、雷音岛啦……,少林寺的秃驴断不会主动寻衅滋事。武林盟白勉之也不像是会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人。难道……,是主角s!?不能啊,他平时挺老实本分,憨成这样能有什么商业头脑。

百思不得其解,沈念在夜色下推门而出,他要亲自下山看一看。

凉山的方圆几百里内,街市一片灯火通明,四处插着“新记”赞助的旗号。主干道两侧,多出好些眼生的新铺子,也全都是挂“新记”招牌的。这些铺子涉及到柴米油盐酱醋茶,品类齐全,应有尽有。稀奇的是,这些店铺全都24小时营业,由几个伙计轮流值班。最让人咋舌的当属这些商品的价格,简直平价到让人想哭。这么低的价格战,难怪圣教的生意在自家地盘上还能毫无悬念地被人抢了!

沈念来到一家以前常来的小馄饨铺子前要了一碗鸡汤小馄饨压压惊。碗里热腾腾的面食看着特别喜人。汤色澄澈,小葱青白,小馄饨皮薄肉嫩香气扑鼻,还有黄灿灿的蛋皮点缀其中,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动筷子。

沈念一下子连吃了好几口,在拿醋罐子时,留意到小桌上供人免费使用的各色调味品上也都打着“新记”的牌子,他手上一顿,折扇一开,忍不住问道:“店家,怎么整个大街小巷都在用这个牌子的,这个牌子真有这么好吃吗?”

店家憨憨笑道:“也倒不是这新记有多好吃,主要是前段日子新记开张,给我们每家每户分发了一大箱子调料,您说白给的谁不要!况且,人家这味道也不差呐。”

沈念看着那些新记赠送的瓶瓶罐罐,米醋,酱油,香油,胡椒粉,辣椒面……,他似笑非笑“哦”了一声。

老店家兴冲冲地在隔壁擦餐桌,感叹道:“新记老板是个好人呐。咱们这下月初五举办的美食大赛,里头用到的所有食材和调味品也都是由新记一力赞助的!”

不得了不得了!沈念一听,便知这个新记的幕后老板定是个有大智慧的人物。此人不仅有商业头脑还深谙人心。他通过用平价销售和赠送福利的手段,一来让新记在老百姓心里占据良好印象。二来让所有人都逐渐习惯新记的味道。尤其是那些调味品,人的味蕾一旦形成习惯,届时即便其他同类的产品再好,也复制不出新记给他们记忆里带来的独特感觉,这就是老味道永远无可替代的原因。

好一招杀人诛心的妙计!现在规模还小给你搞活动,以后一家独大后就给你搞垄断,结果这种地主做派竟还变成好人了!

新记这种做法兵不血刃、绝人财路,若是再让这些个铺子发展下去,这凉山一带怕是再没圣教可做的生意了……

沈念沉吟着,心下十分想见见这个新记的幕后大老板。能够有实力打价格战,还能赠送和赞助一条龙服务,这人定是个家底、野心、才智一并兼具的人中龙凤。和这种雷厉风行、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的大佬同一条街上做生意,还是求和为好。

只是,齐殷,这个幕后老板可别真的是你……

其实沈念怀疑齐殷不是没理由,齐殷他是有前科的,在原着里,他本就是个白切黑的人物。

他有他的身世凄凉,他有他的患得患失,缺乏安全感的他,本能地想把一切攥在手里。原着里,齐殷就像个编剧,操控着整个时局……

只是如今,沈念对着他那张十七八岁略显青涩稚嫩的脸,差点就忽略了这个主角受还是那个主角受的事实。

沈念从袖子里掏出银两:“店家,明日辰时麻烦帮我送两碗鸡汤小馄饨至百圣教西南门的守卫处,多谢。”

店家殷勤地接过碎银:“好嘞~,谢谢您了!”

半夜出去吃宵夜,代价就是这个回笼觉死活睡不着。才堪堪睡下,就已是第二天,沈念被公鸡的啼鸣闹醒,一时心情特别差。

小仆敲响门扉:“教主,该起了,您叫的小馄饨已送至膳房温着了。”

沈念打了个呵欠,眼下有淡淡薄灰:“知道了。”

小仆听屋里久久不见动静,又小心翼翼补充道:“齐公子已久候,还请教主快些过去,不然,怕是……”

小仆还未说完,就被人抢白了去,齐殷站在他背后,似笑非笑看他:“怕是什么?怕是要当面来寻你家主子了?”

小仆吓得一个趔趄,这人怎么走路没声的,连连赔礼退了回去。

齐殷没等小仆通报就进了门,环顾一圈后笑道:“沈念哥哥,你让我等得好苦啊……”

齐殷还是那个笑得一脸少年气的齐殷,懂理守节地叫他沈念哥哥,沈念却觉得有些看不清他:“不是让你在膳房等吗?怎么跑我卧房来了。”

齐殷哀怨:“今早卯时就听小厮说

你邀我一同用早点,这事可把我高兴坏了,结果我左等右等,你偏是不来,我怕你给忘了,就来寻你了。”

沈念困虽困,但还不至于被他绕糊涂:“可我说的是辰时……,现在也不过才辰时。”

齐殷被戳破也不脸红,继续不依不饶道:“可我想早点见到沈念哥哥,沈念哥哥这段时间尽陪神医了。”

沈念吸了口气:“我和他那是有公务要商议。”

齐殷看了看沈念,脸上虽然在笑,但这笑意却不入眼底,嘴上配合道:“……原来你二人这段时间同进同出全为了商议教务啊,那怪我小人之心,白吃这几天的酸醋了。”

是不是只是在商议教务沈念心下清楚,但他只是小小地心虚了那么一小下,然后马上正色道:“我原本也是有事要与你说,你现下既然来了,那便在这说吧”。

卧房的门“碰”一下自动关合,藤椅无人自动,沈念和衣而起落入软座。齐殷面对快速朝面门袭来的藤椅,顺势一跃而起,也稳稳落座。

齐殷给他斟了杯茶,笑道:“沈念哥哥火气很大啊,先喝杯茶水灭灭心火。”

沈念冷哼:“还演?逗我很好玩?”

齐殷眨眨眼,一头雾水:“沈念哥哥何出此言?”

沈念不接他的话头,声音沉了沉:“这段时间你对百圣教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齐殿主。”

齐殷喝了口茶,语气一贯的轻松,透着少年的气息:“沈念哥哥,都知道了……”

我嘞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要不是我手握剧本,早被你卖得裤衩都飞了!

齐殷满是赞赏,拍手道:“沈念哥哥,你总能让我惊讶啊……你是怎么发现的?只是因为山下生意不好做了吗?”

沈念避而不答,手握剧本这事情怎么好意思跟人说得出口,他故作高深道:“齐殿主,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见沈念不想明说缘由,齐殷也不逼问,只是靠在椅背上,一贯轻慢道:“沈念哥哥果然是沈念哥哥啊,要是你再晚些时日发现,这梁山脚下一大片就全是雷音岛的商贸市场了。”

沈念揉揉眉心,他实在不想和这个心思缜密的主角受做对,明知斗不过他,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又何必呢:“你赚你的钱我不碍着你,只要你放百圣教一条生路,即便是你七我三也成。我圣教上下几千口人,还要靠山下这点小地方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齐殿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呐。”

齐殷没直接回应,他一半面容被光照亮,一半则隐没在黑暗里,似有若无自嘲地笑:“得饶人处且饶人吗?可我放百圣教一条生路,那神医可肯放我一条生路?”

沈念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说什么?”

齐殷的声线一下子变了,从原先阳光爽朗的大男孩变得晦暗不明。

他诡异地笑了笑,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有如落地的芒针:“沈念哥哥,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们几个人都喜欢你吧……?我们都喜欢你,喜欢得紧,喜欢得要死!”他盘弄着沈念的发丝,阴郁地问:“所以,你最终会选谁呢?沈念哥哥?”

沈念一瞬间只觉头皮一痛,几根纠缠在齐殷手中的发丝被齐殷齐根拉断,收拢在手心里把玩。

他闻了闻手中沈念发丝的香气,低声逼问道:“你的这个决定,可大可小。不论你偏向哪一方,你觉得剩下的人会这么轻轻松松将你拱手让人吗?他们就能这么甘心吗?”

沈念一时被问住了,齐殷说得没错,被所有人喜欢不异于与所有人为敌。

齐殷的声音如鬼魅般阴魂不散,偏是问无法反驳的话题:“沈念哥哥,你说,我说的是也不是?”

“是……,所以你想干什么?”

沈念端坐在软椅,他被齐殷逼在椅背里。那个十七八居岁的少年气势惊人,高临下地看着他。

齐殷的语气不狠厉,却让人听着不寒而栗:“要么,你让所有人一同服下同心蛊,四个男人一条心我倒也勉强可以接受。要么,你就见证血流成河赤土千里吧。”

“你知道我这话糙理不糙,是吧,沈念哥哥?”

沈念虽处在被动位,但分毫不见怯懦之态,他只是自嘲地笑:“我还当真……差点被你的表象骗了。”

齐殷的手指抵在沈念朱色的唇边:“我对你皆是真心,万万不是表象。只是现如今,我已经再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我没法看着你和上官无羁……双宿双栖。”,齐殷眼神微眯,眸底乍现一丝阴狠,“好在我的沈念哥哥并没有和他被翻红浪,不然,我怕会气到杀人。”

齐殷俯下的头越逼越近,近得快要挨到他的嘴唇,沈念侧过头,一把推开他,提醒道:“你少疯一点。”

齐殷却纹丝不动,他猛地吻上了沈念的唇,舌尖搅动着,直至被沈念运了五成的真力一把拍开。

明知沈念这一掌没有留情,下一秒便会打到自己身上,齐殷却也不避开任由他打。齐殷只是在这一刻更深地加重了唇齿交缠,直至一声闷哼,齐殷大退三步,擦着嘴角流下来的血珠,看着

沈念邪气低笑:“我疯不疯,那还不是要看你答不答应。”

“你!”,沈念气结,“冥顽不灵!”

我丢!果然还是主角受脸皮厚啊,和他比不要脸简直必败无疑。

齐殷将沈念唇角的血渍抹去,舌尖卷着指腹上沈念的血丝,一口吞入腹中,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念,恶劣又顽皮地道:“我的局已经铺设完毕,开不开启这盘腥风血雨的棋局,全凭沈念哥哥一念之间。”

沈念回想起从前,突然悲从中来,满目悲戚,他仿佛失去力气问道:“齐殷,你老实告诉我,那个传你盖世神功的世外高人,是不是最终被你所杀?事情的真相,是不是根本不是你当时告诉我的那样?”

齐殷玩味地看着沈念,表情危险:“是……沈念哥哥,有没有人告诉你,人太聪明了不好,容易短命。”

齐殷阴冷得像条蜥蜴,沈念后背发凉:“那时候你为什么还要杀他?给我个支持你的理由……”

齐殷的声音一下子落入谷底,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他不屑道:“那个恶心的老头子贪图我色相,我就把他杀了,仅此而已。”

沈念不信齐殷轻描淡写给的原因,但沈念相信,这桩事情定然涉及权se交易。这两个人,狭路相逢勇者胜,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二个问题……,当初雷音岛上那场腥风血雨,是不是也只是你布下的一个局?”

齐殷看到沈念眼里破碎的水光时,先是惊慌失措地愣了愣,而后迅速调整过来,如实回答:“没错,雷音岛一战只是局中局的一小部分而已,是那场还没来得及展开的棋局中的冰山一角。”

沈念感到有些脱力,他艰难地问出口:“那个恒信,也被你当了枪使?”

齐殷残忍地笑:“准确的说,是我一手安排了恒信的围剿……我本来是想把百圣教一并拖下水后一锅端了,谁知碰上一个你。”

“我没想到一教之主当真能傻里傻气到这个程度,本来还以为你是装的,不过是想卖我个顺水人情。谁知你是真傻……。我觉得稀罕得紧,就临时改了主意。你知道吗,在那一刻,我是真的想让你离开战局!可是你,竟然傻到保我先走!”

齐殷突然情绪失控,他哭笑着,样子十分狼狈:“大概是我这辈子坏事做尽,遇上了报应也遇上了你这个克星。我万万没想到,我竟会狗血地爱上一颗本该死于乱战的一枚棋子……七八年的忍辱负重,两个朝代的国仇家恨,竟然也能说抛就抛前功尽弃?!!都是因为你!我的心乱了,所有事全都乱了!”

沈念惊悚地听完整个过程,不用齐殷展开细讲,他都能想象到那个计划里是怎样的雄图伟业。但是,这些承载着两个朝代国仇家恨的大计,似乎因为自己一个人而被搁置 。沈念不明白,对于齐殷这种把建功立业、恢复宗室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为什么能容忍自己这个不稳定因素的存在。

他血色尽褪,问了个极傻却仿佛极诡异的问题:“我既然这么碍你事,为什么还要留我?”

齐殷闻言惨烈地笑,笑得撕心裂肺,半晌才收住: “因为我的难得糊涂。”

“沈念哥哥,你若让那些人服下同心蛊,我便答应你一辈子糊涂下去,那场棋局从此作废,家国天下就此作罢,我绝不失信于你。”

齐殷一下子双膝跪地,一改之前的威胁和狠厉,语气哀求:“我知道我的计划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是不会喜欢的。而在我心里,你似乎比起家国天下和建功立业,又重要那么一点点……”

齐殷目光充血,他承受着上一辈的国仇家恨,内心十分痛苦煎熬,嘴上却依然劝说着沈念:“我无法接受和别的男人分享你。让你身边那几个男人一同服下同心蛊,是我为你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退让……。沈念哥哥,希望你好好考虑,别逼我展开宏图卷轴、大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