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44.

燕重走后隔日天就阴了,滚滚乌云沉积在空中,远远的山峦掩出一个个虚影,日薄西山,剩一缕将烧尽的诡谲残红勾在天边,苍凉得不可思议。

敞着窗子,淅沥沥流不尽的雨幕让一切都变得那么模糊,暮雨时分的湿气凉丝丝漫进屋里,浸入心里。

故地山水,而今孤独倒压得人神思倦怠。

寒雨连绵,已是三个日头,让断情绝爱的第一峰愈发幽寂。趁这个功夫,朝郁已经打点好了,待到这潮雨一停,便立刻去往主峰的风水宝地闭关。

朝郁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觉得三日竟和三秋,三十秋一样,像是过了半辈子。

三日细数过往,原来最后给前尘往事盖棺定论,就剩一句“好聚好散”罢了。

他的心已经静下来了,前路是自己的,谁也替他走不得。眼下境界即将突破,朝郁心无旁骛要投入到提升自己中,此次闭关,不仅要结丹乃至更高,更要磨练心性,感悟剑意,巩固道心。

修道不在一朝一夕间,这次,他心寒意冷地进去,就没打算短时间出来。

到了闭关那天,朝郁谢绝了父母送他,独自一人来到山洞。

他很期待,再次出来的日子。

45.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转眼一千八百二十多个日夜交替,看星淡或星繁;数载轮回四季,从惊蛰到大寒,窗外各色的景光万千变换,到故人旧屋,柜顶窝里小鸟飞来又离开,一帧一帧还好似昨日就在眼前。

五年的时间,朝郁再亲眼瞧见第一峰漫山遍野的青翠与缀红,已经是突破元婴、宗主肯放他离开了。

早在很久之前他顺利地进入金丹期,便被他爹抓去了主峰顶严加管教,直到如今小有所成,才被放出来。

外面的一切,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朝郁拜别了宗主夫妇,披星戴月御剑回到了第一峰。

他师尊寒泉真人也已回来,虽不曾受其教诲,但名义上寒泉还是他正儿八经的师尊。

曾经的稚嫩少年像是雨后春笋抽条长大,一朝扬眉,变得青年的身姿,带着岁月馈赠风清月朗地走来,显现独当一面的气度。

45.

朝郁规规矩矩拜见寒泉真人,寒泉上下打量着这个宗主独子,经年不见,竿头直上。

寒泉平静道:“我近些日子才回来,听闻你醒后一直在主峰随宗主修炼,大抵是跟他修红尘道。为师观你心性坚韧,寡情少爱,合该继续跟我修无情道。”

朝郁低着头聆听教诲,淡淡道:“......师尊,我修不了无情道。”

“世道纷杂,我处其中,从没有一日真正离开。”再多的时间,他的魂也磨灭不掉现代人的观念和本能。

寒泉冷静的眼神看了他许久,久到朝郁怀疑他还会不会再开口,才道:“或许吧。”

“你回去吧,我只是你的挂名师尊,修炼之道,靠你自己在红尘中悟了。”

朝郁躬身,缓步迈出第一峰主殿去,门槛颇高,狭窄的殿门外天蒙蒙亮,蓝靛色的交界线遥遥无际,人世间一日之计便由此开始。

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告诉他,下山去吧。

朝郁没回头,径直踏出大殿踏入红尘。

“好。”

46.

如今正是孟夏,早些天春日一过,万物的躁动却还没停歇。

虽说任他下山走走,但朝郁想,他现在空有一身修为,不能不为宗门贡献点什么,于是就接了宗门任务,来来回回,远处到南域其他派别有过,近处就在北域自己宗门辖地小镇也有过,大多都是与人打交道,今日倒是第一次接到采草药的任务,就在整个玄剑山群后方的山林里。

婉转的莺啼山林间回荡,朝郁这边却没那么悠闲。他气喘吁吁地刚从某一处崖壁上飞身而下,险些让那处看守灵草的巨型蝎子蛰住了。

“好在拿到了。”朝郁妥帖地将灵草放进储物戒,他观摩了一下,那蝎子移动速度极快,刚被他伤了眼睛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要是走来时的路,恐怕会被半路截住。

他捏了个诀,星阑上污浊的蝎子腥血快速随着剑身小股滴到了地上,土地顿时冒出滋滋的腐蚀声。

这玩意毒性还带腐蚀的,朝郁可不敢耽搁,冲那晃晃歪歪的蝎子一吐舌头道:“再见朋友,这辈子也别见。”

拿到灵草溜之大吉,朝郁心情甚是不错,从前就爱玩的年轻人的心性又上来了,换道回程的路甚远,便在山林里瞎晃悠。渐渐地,就听见附近好似有一阵儿一阵儿吐蛇信子的“丝丝”声。

他好奇得厉害,但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没打算理会,可正巧,他途经一个山洞时,却看见有个年轻男子着一身牡丹金纹衣袍踉踉跄跄跑了出来。

朝郁眯起眼睛,这人长相平平无奇一脸惊慌样,看见他像见了救命稻草一样地冲过来,朝郁留意着没让他太过近身,这人害怕道:“朝小公子救我、公子救我,我师兄被

一只大蛇困在了洞里,那蛇好像很躁动,一直吐着信子,不知何时就会吃了我师兄!”

“你先说你是什么人,来做什么,为什么会知道我?”

“我......我是宗门第四峰弟子张殷,我与师兄寇明听说这有大蛇便想来除掉,没想到这蛇难以拿下......我见公子眉心一点红便知是宗主之子,求您救我兄弟二人!”

朝郁抿唇,刚刚听到蛇吐信子的声音不假,这人衣装言语间并无问题,活生生一条人命,他没法见死不救。

“......好,我即刻进去,你先等在外面,必要时回宗门搬救兵。”朝郁说完,便屏息凝神潜行了进去。

洞穴很大,不似石门外看到的那么狭小,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非同寻常的气味,不是血腥味,这里干净宽敞,可就是没有所谓的“大蛇”和“师兄”半点影子。

“不好!有诈———”朝郁急忙转身要出去,却见那其貌不扬的张殷好似闲庭信步地踱了进来,看着深深皱眉的朝郁勾起一抹笑道:“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