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93.

拜今愿和水枝师姐所赐,三日中的后两日薄椹过得真是“有滋有味”。

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水枝师姐能有那么大胆子,从他这走后的第二天就全宗范围内传开了朝小公子游历回山现居第三峰的消息。薄椹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要气笑了,可他偏偏奈何不了水枝,就是宗主夫人也不舍得因此怪罪“并不知情”的女儿。

他倒好,当天就被宗主叫去训斥了一顿。这还不算完,第三日也就是昨日从主峰传出,擅辨奇珍、豢养灵兽的大师姐水枝向陆夫人禀告了小公子与今愿姻缘鸟一事,随后陆夫人就遣了今愿在第三峰好好与小公子相处的消息,这事儿一天内就弄得全宗皆知,连着小公子为何回来暂居第三峰、是不是因为心上人马上要搬过去的风言风语都传得沸沸扬扬。

彼时薄椹站在书桌后提着蘸了墨的毛笔半晌落不到纸面上。

“......好,真是打得一手好牌,今愿就这么喜欢朝郁吗。”看来曲涧安那人六年前在第四峰上说的话想必是对的,当时今愿就是占有欲作祟在向他宣誓主权。

主峰偏殿内,陆娴芸重新细细打量眼前这个朝气明媚又沉稳的青年,听大女儿简略说了那些过往后隐隐流露出几分母亲的慈爱来,对今愿温温柔柔道:“小今,我原来就觉得宗主和薄椹都看重你是有道理的。”

听罢今愿笑眼弯弯地顺势说了一下他与小朝哥哥的相识相熟,陆夫人看着他提到小儿子时不自觉表露出的欢喜更加欣慰。她不在乎小儿子未来的伴侣什么性别长相身份地位,不与正道为敌、不损宗门利益,年轻人两情相悦能彼此托付终生,为了儿子的幸福她愿意让步。

只是如果对象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知根知底、性子长相都绝佳上乘的话,那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朝郁和今愿的姻缘只会让玄剑宗未来更加稳固。

对于外面的传言陆娴芸心中有数,为了圆住小公子得宗主令下山游历的谎便顺着谣言轻声道:“虽说小朝回了山莫名跑到了第三峰上暂居,我想可能也是听了你要过去的消息便先去了等你。无论是与否,去了第三峰后你和小朝要多沟通,平和相处,你们的事我还需跟朝慕进一步商榷。”

她握着丝帕的手抬起来轻轻顺了顺今愿额前微乱的碎发,继而温柔道:“和我儿真配啊,小今,不要平白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94.

如今愿所说,等三日一过他再来时,确确实实让朝郁正大光明地见到了他。

今愿跟着皮笑肉不笑的薄椹踏进寝殿时,朝郁正迟缓地坐在窗前反复擦拭星阑的剑身,这样会带给他一些安全感。

朝郁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以及就在他身前轻轻唤他的今愿的声音,他缓慢地抬起头来,对凑近的今愿低声道:“上次在门外,你怎么不进来呢......”

浅笑一下就僵住了,今愿猛地回头审视住薄椹道:“哥哥在师兄的陪伴下就一点也没好转吗。”他进来时已经听薄椹说了朝郁在水牢受的刺激太大精神有些不正常,可没想到再见哥哥却是这样的黯淡无神。

突兀地,薄椹居然露出了温和的笑,一字一句道:“归根到底我们并不知道小师弟为什么关了半月便会弄成这个样子,或许单纯的陪伴并不能完全消散他内心深处残存的阴霾。”

“如果是为了小师弟好,那么换更朝气的你来,我都无妨。”

那天在书房里薄椹想了很久,朝郁这个昏沉的样子并不是他所愿,虽然他也卑鄙地利用了这一点,但掌控欲不是让他叫朝郁一直消沉下去,他想朝郁好起来。

闻言,今愿稍稍有些怔住,看见薄椹转身利落地出去后,他在朝郁坐着的椅子旁半蹲下来,露出一个明晃晃的笑,做出轻快的样子道:“哥哥,那天是我不好,居然没见到你就走了。现下我也搬来的第三峰,就住在后面的那个殿里,日后天天过来找你说话找你玩,好不好?”

对今愿的感觉朝郁一直界定为对好基友好兄弟一样的情感,有着自然而然的亲近与喜欢,这让他觉得和今愿这个师弟相处起来毫无年龄差和距离感,他也久违地笑道:“好。你能来看我,那我还会被一直囚在这里吗?”

“......不会了哥哥,你已经从山外‘游历’回来了,为我而来暂居第三峰,这么一想是不是好了许多?”今愿挂着笑,心里却有些难受,来之前薄椹就跟他直说了朝郁被藏在他殿里的真相,全然印证了他先前的猜想,可将心比心,他还是好心疼他的哥哥。

朝郁得到想要的答案后眼见地心情好了一些,听今愿絮絮叨叨讲小黄、小小黄、小小小黄以及第四峰上那些灵兽的趣事也更加专注了。正听着,打窗外飞进来两只圆滚滚的小灵雀分别落在他两人肩上,今愿笑道:“哥哥,是小二来找你了。”

朝郁伸出手心捧住跳哒的小二道:“我有六年没见这个小家伙了,不知道有没有给水枝师姐天天叼一些红花红帕红虫子。”

“......改天我们回第四峰见到水枝师姐问问她吧,哥哥。”今愿

垂下眼,心想原来朝郁那天在屋里并没有听见姻缘鸟的事,也好,他不想日后因为这个倒叫朝郁对他的感情不纯粹了。

是他的终究是他的,朝郁会逐渐爱上他的。

毕竟他们来日方长。

95.

“呜!”

几日后漆黑的夜里,屋内朝郁躺在床上猛地睁眼。

他突然从噩梦中惊醒,意识还呆滞着,只是盯着满室昏黑不敢合眼。就在刚刚他梦见了.........

他梦见了前世。梦见幽闭的水牢里,面容模糊的室友哥哥们像医生似的穿着统一的白大褂问他“朝哥哥怎么了”“这不像你啊”,他正要拉住他们的手求他们带自己回现代,蓦地却被大力拽了回去,他一回头就见燕重曾经放出来的那两只恶鬼惊悚地咧开嘴要活吃了他,朝郁惊恐尖叫,疯狂逃窜到后山却被一条白色巨蛇绞死人的污血喷溅了满脸;转眼又是瘫坐在第三峰寝殿门口望着门外,今愿转身离开的背影越来越远,而薄椹把他抱在怀里不停地问“你还害怕吗”“依赖我吧”,有个男人站在薄椹身后慢慢扯开了一块白布。

不———

我不能、我不能再像刀俎下的鱼肉一样浑浑噩噩地活着。

这他妈根本不是我!

逃避心理编造出的灰蒙茧囊终于被这突如其来的古怪梦境撕了个粉碎,遮掉了这层荒唐罩子梦里那些锥心刺骨的诘责像是当头一棒将他打醒,朝郁心里积攒已久的怨怅猛烈地爆发,什么当鸵鸟别强求他站起来,可低头只会被别人宰了脖子!

朝郁睁着眼沉怒地看着床顶板,像是在怨怼把他囚住的大殿,也像在怨怼过去一个半月消沉懦弱的自己。朝郁被子下的双手撑到极致,硬生生感受到筋骨的撕裂痛感才死死握成拳。

我要、我必须要一个全新的明天———

96.

今愿只刚来几天,凭借自己独特的先天优势在朝郁心里迅速挤占了一角,更让薄椹察觉到危机的是,那天朝郁被今愿牵引着,在那下属就杵在院里的情况下,终于能正常地不再抵触地走了出去。

朝郁一步又一步沉稳地走到那个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丝害怕的下属面前,当着薄椹和今愿的面出人意料地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啪!”

朝小公子有仇必报也分得清是非,于是他没用灵力,只单纯地报了自己被捂嘴之仇,随后面目表情地回了寝殿。

一旁的两人默默注视着朝郁关上了寝殿门,没有追进去。薄椹看着窗子后那模糊的人影道:“........小师弟,大抵要恢复了吧。”

“哥哥是天之骄子,他本该这样。”今愿说。

诚然,即便受挫朝郁也实实在在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青年,或许他还没完全成长到顶天立地,但道阻且长,他骨子里该有的理性、感性、血性一个也没少,他有多少能力换多大抱负,在未来的时日里,

终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