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修记夜夜

60 相别 相遇

参五爻是个丹修,他基本一眼看出参希晴再生丹没多久,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

能让他不顾身体状况过来的,必然是参弘文的命令。

也就是说,之前破坏防护阵法十之八九有参家。

他感到那种久违的恶心感又泛了上来。

从自己的姓到自己的身体发肤都觉得恶心。

但是,他能对刚服完再生丹还不得不来望山海的参希晴说什么呢?

美丽的参希晴,这么多年,外貌维持在少年,被囚禁于参弘文身边万般折磨,能保持清醒不疯就已经万幸。

于是,他跟参希晴客套的社交,客套的邀请他和阿鬼。就好像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掺杂血泪的往事,单纯只是侄子邀请小叔一住。

一片虚假的祥和,只维持到第二天早餐。

参五爻喝口黑豆豆浆:“对,商业区这幢房子是明琴才给我的。”

他对于参希晴明里暗里的打探无奈,强调:“杀人的报酬。”防护阵法那会儿,他杀了几个世家死士,加自杀的,就算不是参家的人,也有参家的份儿。

参希晴自然没有碰豆浆,不习惯喝这种平民食物。

他右手小心地触碰参五爻的手:“阿爻……”

参五爻被他的触碰一个激灵,抽回手。

参希晴脸色变了。他之前破坏参五爻感情几次,每次都在消耗仅剩的些许情分。但是参五爻还从来没有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厌恶。

他胸口泛疼,恨不得从来没在参五爻的门前出现过。

“阿爻……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在研究丹药……多保重……身体……”他只是想说这句话,劝他适度休息。现在知道对方根本就不想见他听他,也咬牙说完了这一句。

参五爻平淡地说:“我昨晚睡不着。”参希晴不知道是多少次再生丹了,他辗转反复,被自己的想象搞得完全睡不着,只能起来做研究。

参希晴在椅子上快坐不住了,他宁愿再被抽一千戒鞭一万戒鞭,也好过知道参五爻因为他在同一屋檐下而不舒服得睡不着。

他拿着茶杯的左手在微微颤抖,杯底和杯垫碰撞发出声音,不得不把茶杯放下,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腕。

他用尽毕生的演技,勉强笑了一笑:“还在研究儿童药丸?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

参五爻对于他这种程度的若无其事也是无奈,他憋了很多年,这时不吐不快:“我留你在地狱里,你恨我么?”

参希晴轻笑:“从来没有。”你当时只是金丹,再带上一个废物的我,能对大乘期的参弘文和参家的追杀做什么。那样,我们两个坟头的草都老高了。

参五爻直视他的眼睛:“我恨我自己。”

“我能安睡的时候,你是不是还在被他强奸。”

“我能自在吃食的时候,你是不是还被吊着挨饿挨打。”

“我在研究的时候,你不是还被一身器具束缚,虚耗所有的时光。”

……

这就是他一直很穷的原因之一。

他无法忍受参希晴在地狱煎熬时,抛下他的自己却在物质上过得很好。

参希晴感到自己又活过来了,从来没活得这么好过。

他积攒了两百多年的感情,势必要问一句:“阿爻,你是不是喜欢……”

参五爻打断了他美好的妄想,他斩钉截铁道:“不是。”

纵然,他始终被负罪感煎熬。他清楚,他对参希晴更多的是同情和同伴。

或许在别的时空,别的情况下还有可能。

从他们第一次相遇起,参弘文亲手在这对叔侄之间划下诅咒,划下银河。

只要看到参希晴,他就会想起参家令人恶心令人厌恶的一切。

参五爻坚持说完:“你不需要为我做这做那,我既不配,也还不起。”所以你破坏我那么多次恋情,就那样吧。我本就不配获得幸福。

参希晴脸色全白了。

他的心境从大悲跳到大喜,又一下子落到大伤。

他惯性优雅地站起来,毕竟他多少次重伤都能步履如常地走完回房的路程。

他站在那儿,嘴唇张了张,又抿住。还有什么话可说。

他往旁边迈一步,想离参五爻远一点,才发现椅子已被他带倒在地。如果对面是参弘文,他此时会因为失却世家优雅的姿态,再加上一百戒鞭。

他摸上自己的脸颊,才发现满脸是泪,值得加上三百戒鞭。

他对他说:“再见。”

参五爻拉住他的手,他握得那么紧:“别回参家。留下来。”

参希晴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参五爻再次拉住他:“小叔,我们还是家人。”就算做不成恋人。

参希晴拒绝:“我本姓商。跟你既无血缘,也无关系。”

参五爻像是被这句迎面打了一拳。他不由放开手,却不死心地说:“别回去。小叔。别回

去……”

参希晴强硬地甩开他,用功法差不多狂奔了三四十分钟,参五爻没追上来。他身后还是只有阿鬼,一如既往地。

他无声狂笑。笑到捶地,蹲地抱住自己。

好吧。好吧。他有了觉悟。

他和参五爻,从第一天戏剧性相遇,两百多年,总会戏剧性走到这一步。

从此天涯海角,动如参商。

……

不管是不是斩断两百多年的感情,一个成年人在路边是蹲不久的,总有人经过。

他收拾好心情,确认脸上基本无恙。姿态优雅地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忽然被一个超级大超级招摇的牌子吸引。

话说,这种明晃晃的牌子,只能是卖淫器的吧。

难得出门做菜,他身上一件都没有。看到招牌,忽然觉得有必要买两件。或者十件。他急需作践自己,一如既往地。

上午十点,他走进刚刚开门的春宝阁大门。

春宝阁是东芜洲最大的情趣用品连锁店。东家是明琴好友医修居望月的姐姐器修居守日。

望山海商业区这家春宝阁是总店。共七层,越往上越精品。顶层是贵宾接待区,分隔开来比较私密。

每个月的这么几天,居守日都会各家连锁店走一遍。

九点半左右,苏语跟着居望月从偏门进入,乘灵力升降梯来到顶层。

居守日正等候在此。

苏语的来意很单纯。

小黑屋的所有情趣用品和居望月硬塞的最新款情趣用品,符文他研究过两遍。有一个符修很有个性,很有意思。

他今天主要是上门来挖墙角。没办法,修研所缺人。招聘信息,又没啥人来。

就是该符修的上司、居望月的姐姐,即使他没见过,看在居望月的份儿上,也得先打声招呼。

居守日是个看上去温温和和的居家美人,她点头:“雷主发话,当然没问题。”

“但是呢,”她狡黠一笑,顿时从温婉人妻变作精明女东家,“孙符修前两天已经提交了辞呈。”

苏语面色不变,果然没那么容易挖人:“居老板,你继续说……”

按照姚小园老师的教导,所有女修,不管年纪如何,一律叫姐姐。一旦有经营事业,哪怕卖茶叶蛋,一律叫老板或x总,不要叫老板娘。

居守日笑这巧合:“我当然是允了。毕竟她说了要去雷主你那里应聘。”

好吧,怪不得你要计较两下。

但是这两天没人来。孙符修是出了什么事儿,还是以我那儿为借口。

苏语担心她是出了什么事儿,问:“孙符修的地址,是否方便?”

居守日给他:“我也在纳闷,那就麻烦雷主,去看看她是否安好。”

苏语表示没问题,分内事。

闲聊几句喝几口茶后,居守日临时问了他一件事儿,又或者这是她主要关心的一件事儿:“听说,兽苑宗楚宗主和褚氏布庄褚老板都去了西金洲沙之国?”

楚氏煊、褚无双作为女字旁一员,自然是去替沙之国女国主昆吾筝撑场子去的。那边搞普测压力不小。应该说做什么压力都不小。顺便看看有无生意做。

她们走得算是无声无息,居望月也不知道,不知道居守日怎么消息灵通。

苏语知道自己藏不住话,只是笑笑:“那边商机不小。”

“这样啊。”居守日不经意地放过了这个话头,再聊了几句,跟苏语告别。

苏语满怀心思往下走。不由地从主楼梯走到了六层。

春宝阁刚开门,六层又最贵,此时只有一个顾客。他本打算礼貌地一点头,转身回到七层,去乘升降梯。

该顾客的一点异常吸引了他的注意。

并不是他异于绝大多数人的中性化美貌。

而是他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情趣用品如同在看一件件刑具。他前不久刚哭过,手指节有破皮。

他摸了摸狐尾手环中,黄天宝给的名片还在,走上前去。

参希晴主要是被这些价格昂贵的淫器层出不穷的创意和可预见的持久性惊呆了。

参弘文给他用的淫器起码落后了一百年。

如果是这里的淫器,几处一来,参弘文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他绝对会死得非常淫荡非常惨。

他几乎是惊惧交加地看着这些符文复杂功能绝佳的振动棒、吸吮器、尿道棒、阴蒂环、阴茎笼、金属复合链、项圈、乳环……

他甚至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然后眼角余光觉得不对。

他一偏头,正正撞见苏语。

即使是百分之九十九放弃了拆散明琴和苏语的任务,他也完全没想过会在一堆淫器的环绕中和苏语相遇。

天哪,他会怎么想我!

怎么会是这种情况下遇见!

我为什么要脑子坏掉来逛淫器店!

既今天的大喜

大悲大伤后,他又陷入了极度的羞耻和尴尬。完全没想到其实苏语也来了淫器店的问题。

一阵心慌,他忽然感觉喘不过气,整个人痉挛,倒下。

苏语赶忙给在被姐姐谈心的居望月传讯。

顶层贵宾接待区,隔绝阵法中,一番检查后,居望月表情严肃:“刚服过再生丹不久,他应该再好好静养三天。”

苏语闻言,忧虑地看向这个陌生少年眼角的隐隐泪痕:“他是不是服用过很多次?”

经验丰富的居望月肯定:“对,他最好别再服用了。”快到服用次数极限了。

少年还在痉挛不止。

因为再生丹引起的,就几乎没啥药物能缓解,只能等他这一阵过去,自己醒来。

苏语在一旁等着。

参希晴醒来的时候,被五彩缤纷的坐垫靠垫枕头包围,堆得像个软乎乎的城堡。手指一点破皮也被清凉的药液覆盖着。

城堡内,他身旁,苏语正在用彩纸叠星星,并试图叠蝴蝶。星星还行,蝴蝶委实有点胖,不太像。跟他的耳钉一样。

“哎,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他给他调整靠垫到更舒适的角度,“还有哪里不舒服?”

参希晴这几天一直不舒服,越来越不舒服。即使最荒诞的想象中,也不可能想象到被雷主以如此关怀的语气探询。

他人生中,也从来没有过什么枕头城堡。

他几乎哽咽了一下,又飞快地调整好表情。

他摇头,表示一切都好。

苏语问:“医修说你需要好好静养三天。别再用再生丹了。合欢宗医院可以么?”

参希晴暂时丧失了矫饰语言的能力,他说:“我不能去。”参家刚刚搞过事儿,在合欢宗主岛呆着,不行。

苏语又温和地问:“你打算回哪里?”

参希晴想起参五爻再三说的别回参家,阿鬼八成还在楼下等他出去,他非常想说我无处可去,又忍住。

他虽然是参家的男娼,却并不是15岁。

他的15岁,没有人守护他。

他288岁,除了没有人守护他,还刚刚和唯一的家人断绝关系。

他默默无言。觉得失败得不能再失败了。

苏语递给他名片,黄天宝给的,精神和家暴受害者联合会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参希晴觉得这么长又一目了然的名称好笑,又觉得自己太好笑。

枉费自己一直觉得伪装成世家少爷还装得不错。竟然被第一次见面的苏语看出他被精神和肉体双重虐待控制。

有这么明显么?

参五爻是个丹修,又知道多少。难怪他同情我。他觉得更失败更丧了。

苏语谨慎建议:“等你感觉好一些,可以去名片上的地址看看。现在你有处可去么?”

参希晴觉得再卖惨下去,苏语搞不好要邀请他。

绝对不能见到明琴,他绝对要杜绝这种可能性。

他思来想去,全面考虑利弊,发现竟然只能说:“我的朋友阿鬼在楼下。他会照顾我的。”

苏语从升降梯把他送到楼下阿鬼手上。

他已经见过几种不同类型的暗卫。

阿鬼,横看竖看左看右看,就是个世家暗卫。

这个陌生修士也必然是世家的。

无所谓。他把整个枕头城堡送给他。他觉得他确实喜欢。

交换过传讯符和美人醉号,他伸出手:“我是苏语。有幸相遇。好好保重。”

参希晴脑海中闪现了起码十几个假名,十几种假话。

看在枕头城堡的份儿上,最后他伸出手:

“我是参希晴。有幸相遇。参五爻是我唯一的家人。你也保重。”

他和阿鬼搭了三站公交车。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搭公交车,感觉还行。

下车走几步就到参五爻家。

这个人居然就呆呆坐在门口台阶上等。失魂落魄地。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也不知道等不等得到。

也不知道等到了又能如何。

他几乎又要流泪。忍回去。

他笑着挥手喊:“阿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