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念念不忘

1

“您有新的来电提醒、您有新的来电提醒……”

清晨6:00,一夜醉酒狂欢的梅思凡突然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吵醒了,她勉强把手伸进枕头下面,摸了几次才终于摸出响个不停的手机,睁开惺忪的睡眼,吃力地按下了接通键。

“喂!请问是梅律师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焦急的男人声音。

“没错,是我。”她声音含糊地说。

“哦!早上好,梅律师,能不能麻烦您抽空来一趟刑警队!”

听见“刑警队”这三个字,她彻底清醒了,猛地回忆起这个声音像是昨晚聚会时接到的那位徐警官的。

“……我昨天说过我不认识你们说的那个人。”一阵抵触顿时涌上心头,但却被她极力克制住尽量不从自己的声线中让对方察觉出来。

“嗯,我懂您的意思,但........”对方突然吞吞吐吐起来。

这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追问到:“但什么?”

“但她今天凌晨突然咬掉了自己的一根小拇指,非要让我们当做信物交给你!”

“你说什么!?”她的心猛然一纠。

“我说她为了见你把自己的一根小拇指咬掉了!”小徐只好又一字一顿地大声重复了一遍。

“……”

“喂?!喂?!梅律师?”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小徐敏感地意识到对方的内心正在做着矛盾挣扎,便耐着性子等待着,又过了好一会儿,那头总算有了回应。

“........你帮我转告她,我等下去公司开完早会大概10:30左右到。”她平静地回答。

其实她昨晚就跟唐小慧打了招呼,今天不出席早会。

此刻撒谎是因为她实在太需要拖延时间来思考该如何面对多年未见露面,又突然重新闯进她拼命构建起来的王国的李小桃。

更何况,对方目前还成为连环命案的首要嫌疑人被羁押在刑警队里。

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她告诉自己必须慎之又慎,否则她白手起家创造出来的梅思凡王国将在这个红颜祸水的手里彻底毁于一旦。

2

马路上,梅思凡正驾驶着一辆黑色奔驰轿车缓速向市刑警大队方向驶去,如果可能的话,她希望这条路永无止境,路尽头的那个人永生永世不要再回来找她。

“下面插播一条独家新闻,隐藏多年的杀人女魔头最大嫌疑人李某近日被我市警方捕获!6条人命有望沉冤得雪!”收音机里突然传来主持人兴奋的声音。

她皱了皱眉头,烦躁地一手关掉按钮。

车内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思凡,你为什么那么狠?”

恍惚间她听见李小桃充满了幽怨的声音,顿时心下一惊,握着的方向盘瞬间打滑,险些撞上路边的一棵柳树。

急刹车后,她定了定神儿,看见自己映在反光镜里面色苍白的脸,看来昨晚的血液的药效并未持续太久,她瘦削的双手更加苍白冰冷。

车子里的气压偏低,呼吸有些困难的她姑且将车停靠在树边,关了空调。

打开车窗透气,一股夹杂着雨腥味儿的清新空气迎面袭来,她下意识从黑色公文包里掏出一盒万宝路以及打火机来,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然后深深吸了一口,将座椅调低,仰头靠在椅背上,沉思片刻,又向上轻吐出一个个灰白色的烟圈来。

五分钟过后,脑海中杂乱的思绪总算因为尼古丁的药效恢复平静了。

一个念头却紧随其后:“复杂问题简单化,先帮她洗脱罪名,等整件事过了舆论风口后,再想办法除掉她。”

“您有新的来电提醒,您有新的来电提醒…”手机铃声再次催命般响起。

她极不情愿地拎起手机,看见来电显示上竟是瑾一帆的名字!只好无奈接通了电话。

“原来是瑾大记者啊!好久没见啊!”她按了免提后,故作开心地问候对方。

“哈哈哈,我知道老同学忙,没事哪敢轻易打扰啊。”电话那头的声音依然亲切如昨。

“听你这口气,是有啥事找我吗?”她立即警觉起来,但语气却被她控制地毫无波澜。

“嗯…你听说李小桃的事了吗?”能明显分辨出电话那头的瑾一帆正刻意小心地询问。

“嗯,听说了。”

“我想着去看看她,但刑警队那边不同意。”

“所以你就想到我了?我说你这位老同学,可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梅思凡故作镇静地半开着玩笑。

“唉,毕竟同学一场,当年大家在大学里相处的也都挺好,没想到小桃她现在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咱怎么样也不能装聋哑人吧。”

“你是真心想以老同学的身份见她?”梅思凡直接了当地问。

“不然呢?!你以为我真想拿她这案子写篇独家?!我再想红也不能踩着朋友的肩膀往上爬吧!”对方语气明显抬高了8度。

“唉,我就是随口开个玩笑,你千万别当真哈。”

“那废话不多说了,你看这事儿能办不?”

“我尽量想想办法,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

放下电话后,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距离10:30仅余8分钟了,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冷静过后便再次发动汽车,加速朝刑警大队的方向驶去。

3

刑警队的拘留室里。

铁床上的女人一动不动靠坐在墙边,透过锈迹斑斑的铁窗她望见外面的雨正连绵不绝地下着,却犹如暗语般听不见一点儿雨落的声音。

“李小桃,有人来看你了。铁门“哐啷”一声被打开,一个面容冷漠麻木不仁的中年女警给她戴上手铐,引着她七拐八拐地走到一间会客室,在门口停了下来。

门虚掩着,透过半开的门,她清楚地看见一个身穿白色衬衫和卡其色西裤的细瘦颀长的女子正背对门口的方向坐着,岿然不动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

利落的齐肩短发被打理的一丝不苟,高冷的背影低调地透露着唯有“成功人士”才会显现的干练与洒脱,唯一显得落寞的是她那冰雕似的苍白的侧脸,没有一丝血色。

门外的李小桃站在原地无声凝望着门内那个让她多年来朝思暮想的身影,呆立许久,内心却无比渴望着对方能大发慈悲主动转过头来看她,哪怕只有一眼。

被她咬掉的左手小拇指,虽然被医警及时上了麻药并缝合好了,上面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本来麻木的没有丝毫痛感的小拇指,在李小桃见到梅思凡的冷漠背影后却顿时异常钻心地疼痛起来。

她只得用力握住裹在绷带里的小拇指,想把扎心的痛苦用外力强压回去,一颗颗豆大的冷汗从浓密乌黑的发丝间流下来,甚至滴进了她的眼睛里。

但剧烈的痛感仍然持续递增,她的呼吸越发地艰难,大口地喘着气,却仍然不愿意先踏进会客室里坐下。

但,明显听见她急促呼吸声的梅思凡却仍旧漠然淡定地端坐在椅子上,甚至刻意扭头去透过敞开的玻璃窗,入神地凝视着外面无声的细雨,至始至终纹丝不动。

就这样,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地在原地僵持着,谁也不肯多行动一步。

“访问时间只有20分钟,你先进去坐下。”女警官有些不耐烦地把李小桃往门里推了一把。

她只好低着脑袋脚如灌铅般缓步越过梅思凡的座位,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勉强坐下。

就这样,两个6年未见的故人终于在刑警队拘留室的会客厅里又相聚了。

可李小桃像个做错事不敢见家长的孩子似地,始终低着头没有勇气看对面的那个人,任凭自己那瀑布般的黑长卷发垂下来遮住自己半张脸。

“警官,可以抽烟吗?”梅思凡突然出声。

“可以。”

“好,谢谢。”她又从公文包里取出那盒万宝路,抽出一根儿点燃深吸了一口,继而似笑非笑饶有兴味地端详起李小桃来,相比大学时,这个女人变的更加丰满妩媚了,惹得她有点儿心猿意马。

“我以为你早就戒烟了。”闻到熟悉的烟草味儿,李小桃忍不住抬头说。

时隔5年的目光总算是有了交集。

“你什么时候被带到这儿的?”梅思凡轻吐出一缕烟雾,开门见山地问,却刻意避免了“被抓”这个词。

“嗯…昨天上午。”李小桃重又低下头去,只盯着那根缠着绷带的小拇指。

梅思凡跟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那根因为想见她,被狠心咬掉的小拇指,但却假装没看见似地,表情淡定从容。

沉吟片刻,李小桃终于听到梅思凡对自己的最后判决:“…你…什么都不要说,我尽量在三天内帮你办理取保候审。”

说完,她又深吸了一口剩下的半节香烟,然后果断地把没抽完的另一半丢进手边的烟灰缸里,起身向门口走去。

快到门口时,又停下来,头也不回地说:“…还有,不要再伤害自己的身体了。”

之后便走出房间,敲击在走廊上的高跟鞋的回音渐行渐远。

只留下依然僵坐在位子上的李小桃,呆呆地凝视着被自己咬下的断指。

刹那之间,心里那个最重要的位置又开始剧烈的疼起来,她只好拼命用手揪住心口,绝望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声,耳朵嗡嗡作响。

一个冰冷如铁的声音不断地在她耳边回旋:“你问我为什么这么狠?因为在动物世界里,只有最冷血的动物才会位居食物链顶端。”

“我们是人,不是动物!”

“在我眼里,没什么不同。”

她双手用力捂住耳朵,却无法阻止这声音的侵蚀,万箭穿心和头痛欲裂一同袭来,最后终于忍无可忍,昏死过去。

4

天空由深灰色变为淡紫蓝色,也算是个晴天了,李小桃想,也许是秋天来了。

她隐约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清香味儿,是野茉莉的香味儿吗?

风也开

始凉爽了。

虽然秋天是她的最爱,可心情却不兴奋,只是夹着淡淡的忧伤。

她不知不觉地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背上童年的书包,回到童年的学校,教室里坐了好多7、8岁的孩子。

考试了,可她却什么都不会啊!好奇怪啊!考的竟然是元素符号,摩尔定义,怪不得呢,她是文科生。

悬挂在教室外那棵老杨树上的古旧的铜钟被校工敲响,下课了,古老的砖砌教室外有一棵横躺的大树,她与梅含月坐在上面,眺目远望着宽阔的黄土铺成的操场。是的,天还是秋天的天,很蓝,空气还是夹着香味。

这场景亦真亦幻,不知不觉中,她迷失了方向感、迷失了时间感。

忽听有人在身后叫她。

回头一看,是梅思凡和虞波,“咦?你们怎么也来了?”她问,而他们却只是笑,不看她,只望向远方。

是啊!梦里的她明知道这只是个梦,仅此而已。

她自言自语到:“再也回不去了。”

一滴眼泪滑下紧闭着的眼角。

5

“小桃-小桃?”是谁的声音,如此熟悉。

“小桃,快醒醒,我是瑾一帆。”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她一惊,勉强睁开双眼,一张亲切熟悉的脸映入眼帘,对方见她醒来,开心地对她笑了,这笑脸曾经抚慰过她四年大学时光。

“一帆?!”

“嗯,是我,还怕你认不出来呢。”瑾一帆笑道。

“这是哪儿?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晕倒了,这是医务室。”说完,瑾一帆警觉地看了看旁边的女医生,

确定对方并没特别在意她们的谈话内容,接着小声说:“是梅思凡帮的忙,我以采访记者的身份进来看你的。”

“......她还有说什么吗?”李小桃轻声问。

瑾一帆向四周望了望,俯在她耳边把声音压到最低:“她让你放心。”

她听后低头不语,一缕长发垂了下来,挡住了眼睛,瑾一帆很自然地伸手帮她将头发掖到耳后。

就像从前在学校时一样,身材高大健壮的她总把娇小玲珑的李小桃当做小妹妹一样呵护着。

当然,李小桃对她也很不错,记得有次她淋雨后大晚上发高烧,校医室也下班了。

正当同寝室的人不知所措时,还是李小桃特地冒雨跑到距离学校500米外的超市为她买了白酒,回来后又不顾被雨水淋湿的自己,拿着毛巾蘸上白酒为瑾一帆擦拭身体,第二天一早她竟奇迹般降了烧。

从那以后,她便把李小桃认做最知心的朋友了。

现在朋友有难,无论是不是被冤枉的,她都必须要来见见她,她坚信,哪怕对方真的杀了人,也是有难言之隐的。

“能不能告诉我,这些年你怎么过的?”瑾一帆柔声问。

“......”

回答她的却只有无声的空气。

“这些年,你快乐吗?”她换了个角度。

“......什么是快乐?”沉默片刻,李小桃抬起头注视着她的眼睛反问。

这一回却轮到瑾一帆无言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