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夏末晚照下的禁忌魔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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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思凡费力睁眼看时,那盏高悬于天花板正中央的大水晶吊灯正像陀螺般一刻不停地在她上方飞快旋转着——速度之快使得还未完全清醒的她愈发头晕眼花,竟一时分辨不出自己正身在何处?

紧接着,四周的家具及装饰也全体如群魔附体般摇曳乱舞起来,范思哲茶几上的那个美杜莎画像乍然睁开双眼死死盯住她,尖利的嗓子蛇鸣般咆哮出支离破碎的歌:“梅含月,你来自深渊,现在是时候再回去了!!”

“不!!我是梅思凡!!不是梅含月!!”梅思凡疯也似地使劲儿捂住双耳,不想再继续听下去!

整个半山别墅里目所能及之处,无论是墙壁上、家具上、还是瓷砖、地板上面的所有美杜莎画像都造反一样反复大合唱着这一句歌词:“梅含月!你来自深渊,是时候回去了!!”

天花板上飞旋着的吊灯也伴着可怖的歌声越转越快——越转越快,甚至还发出了一阵近似一阵忽大忽小的“嗡嗡”声——眼看马上就要挣脱开灯座直直向她的头顶砸将下来!!

梅思凡顿然头痛欲裂,拼尽全力想往一旁闪躲,可眼下身体却似千金般沉重丝毫动弹不得,但内心的求生欲却不断催逼着她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惊呼着:

“不!!!!我是梅思凡!!!我是梅思凡!!!梅含月她早就死了!!是我亲手杀了她!!”话音刚落,她一转身从沙发上重重地摔了下去,但好在下面地板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羊毛地毯。

就在大吊灯飞脱开灯座,并极速旋转直下的千钧一发之时,被困在自己躯体里的梅思凡奋力将头向旁边躲闪开去,刚巧撞在茶几腿儿上,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疼痛感,血液顺着额头流淌进她的双眼,一片紫红色血光登时浮现在面前,客厅里的一切诡异的画面、可怖的歌声也猝然变成了血红色,恍如一座无间地狱!

许多年来,从懂事初,她一直活得那么久,那么累,如果能以这样突发事故的无辜方式一了百了也是不错的归宿——总比死在监狱里强!

想到此,她终于决定放弃这无谓可笑的挣扎,阖上双眼安静地等待着死神的最后一击,耐心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滴答”从耳边溜过,可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头上方的 那盏大水晶吊灯却并没有砸下来!!

梅思凡倒吸了一口凉气翻身仰面躺在羊毛毯上,血液化作血泪从眼眶奔涌而出,俄顷,涣散的视线终重又聚焦,所有的家具摆设霎时静止不动,全都安首本分地呆在先前的位置上。

她稍感安心了,便用力挤了挤双眼,再看时,发现天花板上吸着一团柔和的乳白色光晕——那盏水晶灯仍安然无恙地固定在天花板上面呢!!

原来全部都是幻觉!想必刚才那如同螺旋桨发出的巨大“嗡嗡”声,是耳鸣在她脑袋里面捣乱,梅思凡深呼出一口气,身体登时感觉轻飘了许多,

于是便吃力地勉强撑坐起身子,不想刚刚才褪去的那股巨大的耳鸣却再次卷席而来,

“嗡嗡——嗡嗡————!!”声音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梅思凡连忙用手将耳朵用尽全力捂住,将身子在沙发里蜷缩成一团,不敢再动作半点儿。

2

梅思凡紧闭着两眼不敢睁开。

良久之后,是何处隐约传来一阵清脆婉转的鸟鸣?这声音她好像在哪听过。哦!对了,是在她花园里那棵野茉莉树上筑巢的夜莺唱的!

可她仍旧不敢轻易睁眼看,仍然捂着耳朵蜷缩在沙发一角,就这么又过了不知多久,大脑里那可怕的耳鸣才总算烟消云散了。

可她的头却仍然一阵阵地发出肿胀的酸痛,她只好捂住脑袋,用胳膊肘撑住沙发,吃力地坐了起来,

只听“砰!”的一声,她的脚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寻声望去,原来是一个红酒瓶,白色羊毛地毯上四溅着红色的酒渍,像凶案现场未待处理的鲜红血迹般令人触目惊心!

那倒了的酒瓶旁还静静地伫立着另外两支酒瓶,里面的红酒却空空如也,“靠!怎么喝的这么醉!”她喃喃自责,

短暂清醒后,她发觉此刻的自己独自一人呆在半山别墅的大客厅里,身上的白衬衫早已被冷汗打湿,胡乱敞开了几个纽扣罩在身上,

胸前早已染红了一大片的红酒渍,勉强用无力的双手解开剩下的扣子,脱下衬衫丢到脚底下,随后便一头栽进沙发里再次昏睡了过去。

3

恍惚间,梅思凡的灵魂挣脱她的肉身,向上飘荡着从一扇半敞的落地窗飞出到夜空之上。

暗夜旷宇中,她居高临下俯瞰着窗户里捂着脸仰躺在大沙发上的自己的肉身——面色惨白如一具刚断了气的死尸。

她犹豫着不知要向哪里飞去的时候,一阵强烈的光从月亮深处射入她的眼睛,眼前霍然一抹炽白色,原本轻飘如羽翼般的灵魂瞬时间被一双来自幽冥深处的未知大手强行拽了下去!

她惊地“啊!”地一声惨叫,猝不及防重重地下坠、下坠、再下坠,然后只听“啪!”的一声,她睁

开惊恐的双眼,重现于眼前的情景却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被她刻意抹杀掉的夏日黄昏,恍如阴阳隔世!!

那地方她似曾相识,暮色中的火烧云将长长的街道渲成了暧昧的淡红色,就连街道两旁那婀娜招摇的杨柳细叶都渐变成了溢满金红色的春绿——诡异的老旧色调是一种难以名状魅惑压抑感。

她看见一个12、3岁模样,身着蓝色校服裙,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正躲藏在湖光公园侧门边的昏暗角落里,偷看着大门口前方一个中年男人,

只见他手持一份当日的《玉都晚报》,眼神暧昧地环瞟着从身边经过的人,大约是在等待着和某个人的约会吧?

灵魂瞬间与小姑娘的心脏合二为一,她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来自那颗稚嫩心脏的紧张急促的“咚咚”声!!

俄而,从夕阳的背面,柳荫掩映深处,款款行来一个下身着绿色冰丝鱼尾长裙,脚踩一对红色高跟皮鞋的瘦高女子,纤细轻巧的高跟儿把她的身姿点缀得愈发撩人魂魄。

梅思凡认出那个躲在侧门角落里偷看的女孩正是还在上小学六年级的自己,而那个中年男人正是自己的父亲梅宇田!!

从父亲看那绿裙女人的神态可以判断出,这应该是两人第一次见面,那份《玉都晚报》就是两人用来联络彼此的暗语。

小小的梅思凡就那样满怀着绝望地尾随在父亲和绿裙女身后,女子身上慵懒地斜挎着一个小包——闪闪发光的纤长金属包链缠挽着绿裙女曼妙扭动着的柔软腰肢,

裹挟着金色晚照的栗色长发高高挽成一个浓密丰盈的发髻,细长雪白的后脖梗一览无余。

夏末晚风轻轻拂过女人淫荡轻浮的绿纱裙,梅思凡嗅见一抹挑逗诱人的香气,走着走着,那女人主动轻挽起稍显拘束的父亲的手臂,婆娑柳叶处,两条暧昧的身影融动着合二为一,小梅思凡小跑着继续尾随。

不久后,便望见绿裙女和父亲进了一栋有些老旧灰黄的宿舍楼,走进门洞的一刹那,先前还腼腆的梅宇田一下揽住女人,摁在墙壁上嘴对嘴亲了起来!!亲了好久都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4

小梅思凡见此情形,紧张羞耻地不敢再继续跟踪到楼上,犹豫了片刻,便只能悄悄跑回了家里,一进门,继母秋丽便一下子抓住住她的肩膀大声质问她看见了什么?

其实这一次的跟踪是秋丽逼她做的。

“没看见什么。”梅思凡嗫喏着回答。

可毕竟因为年纪还小,掩藏在眼神里的心虚还是当场被秋丽犀利的目光捕了个正着!

顷刻,一个脆响的巴掌硬生生打在了小梅思凡稚嫩的脸上,将她一掌打倒在了水泥地板上!可她却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知觉麻木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捂着半边刺痛的脸倔强地瞪视着面前的继母。

秋丽从梅思凡懂事起便开始趁着梅宇田不在家时虐待打骂她了。

“谁叫你嘴硬!!小狼崽子!!”秋丽尖叫着扑向她抬起手又是一巴掌。

梅思凡这一次仍然倔强地不躲也不哭,继续用充满愤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秋丽看。

“说!!!!你爸去哪里了!!!和谁见面了!!!!”早已陷入癫狂状态的秋丽无计可施,取而代之用更疯狂的力气歇斯底里地掐住梅思凡细小的脖子上——力气越来越大,梅思凡的脸蛋也涨成了青紫色!

濒临窒息死亡的边际时,小梅思凡要紧牙关发出最后一句低吼:“我说了.....咳咳....不知道!!!”

“好!我叫你嘴硬!!!”秋丽闻言松开紧扼的双手,转身从隔壁缝纫机抽屉里取出一根细长的花针,不由分说,抓起梅思凡的一根手臂便胡乱地捅刺起来!!

梅思凡痛的尖叫着躲闪,但面对癫狂的继母一切地反抗都是徒劳的,瞬间,她幼小的躯体上被扎出无数个针孔!!!细密的血珠在白色衬衫上染出了一朵朵红色的梅花。

这血染的梅花让秋丽从癫狂的暴戾中戛然醒过味儿来!

“不好,千万不能让梅宇田看见!!”

她火速撤掉小梅思凡身上的所有衣物,全部装进一只黑色垃圾袋里,拿出一瓶酒精,慌乱地擦干净从她身上针孔里渗出的血迹,

小梅思凡的身体被刺激性的酒精灼烧的浑身刺痛,可是,她却一言不发,决心哪怕咬断牙根也要把眼泪生生硬憋回眼眶!

5

大概又过了1个多小时,父亲梅宇田面含微笑迈着悠闲的方步走进家门,就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不过是到公园门口的报刊亭去买了份晚报,然后又随意在周围遛了个弯儿。

秋丽也早已调整好状态,趁他还没回家以前就跑到梳妆台前补好了装,没费多大工夫就重又装扮成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

“你回来了?怎么去那么久?”她柔声作态。

“哦,刚巧在路上遇见同事了,闲聊了几句。”梅宇田气定神闲地端坐在饭桌旁的主人位上,专注地阅读着手中的晚报。

秋丽一边将做好的

饭菜一盘接着一盘整齐地摆上饭桌,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好巧啊!是哪个同事?”

“分厂的,你不认识。”显然在走进家门之前,梅宇田已经准备好了应对方案。

秋丽内心咯噔了一下,可面部表情却柔媚温和,看不出丝毫的怀疑与不悦。一旁沉默不语的梅思凡也努力配合继母的剧本,做戏成一个懂事乖巧的女儿模样,安静随和地从秋丽手中接过米饭,又恭顺地递在父亲面前。

电视新闻里播报着近期玉都的新闻提要,中间插播了一条特别新闻:“近期,在玉都市连续发生两起入室抢劫强奸恶性案件,警方特此提醒市民,如非必要,请尽量在晚上9:00以前回家,并锁好门窗,切忌给陌生人开门,如发现可疑人员请及时拨打报警电话!”

就在梅思凡被这条新闻吸引抬头看向电视时,却撞见梅宇田脸上瞬间流露出一副近似于沾沾自喜的怪异模样!

她长这么大以来,还是第一次在老实巴交的父亲脸上看见如此诡异甚至略显恶意扭曲的表情!!心下不禁大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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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梅宇田下班回家,手里又拿了一份《玉都晚报》,

那晚,当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环在饭桌前吃饭的时候,秋丽一边咀嚼着嘴里的裹着红色番茄汁的锅包肉,一边随口说到:

“宇田你听说今天厂里发生的一件大新闻了吗?”

“什么大新闻?”梅宇田也夹了一块肉递进嘴里嚼着。

“就在电厂后面的那片荒草地的下水井里,一个清洁工发现了一个裹着绿裙子的女人的脑袋,头发长长地特别吓!!”

梅宇田听见连忙对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然后有些担忧地察看着女儿脸上的表情,只见小梅思凡并没有显露出恐惧的神态,反而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旧不紧不慢地咀嚼着嘴里的饭菜。

第二天一早,梅思凡假装早起去学校上早自习,之后便佯装生病偷偷返回到家里,此时8:00刚过,家里空无一人,梅宇田和秋丽早已去电厂上班了。

她试着拧了拧梅宇田书房的门把手,还好父亲忘记锁门了,随后便光着脚偷偷走了进去,从书架上翻找出父亲那晚在劳动公园大门口随手携带的那份《玉都晚报》。

梅思凡一页又一页仔细翻看着那份报纸,果然不出所料,就在两页的夹缝出赫然发现了好些暗红色的点状污渍!这是一种她再熟悉不过的特殊红色,与每次她自残后手臂上喷射出来的血液一模一样。

可是,她还是不敢就此妄下定论,便将鼻尖儿贴近那些点子细细地嗅着,漫长的几分钟过去了,小梅思凡终于确定那味道就是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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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穿越回13岁那个夏天的梅思凡的灵魂转瞬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拉回到了半山别墅里她那渐趋冰冷的惨白色躯壳里。

梅思凡虚弱地睁开双眼,吃力地将手机调成免提,里面传来秦熙略显焦急的声音 “梅思凡,你女人出事了,我命令你现在即刻马上过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