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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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铃声划破一片黑暗,我机械地控制着手摸到枕头边的手机,正巧手机停止了响铃,我抬起手,一阵酸胀从肩颈一直蔓延到手臂,我略一晃神,手机从我手里滑落,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脸上,我疼得大叫一声,清醒过来。

等待意识清醒的过程真是一种折磨,我乱七八糟地想着,随着困意散去,懒散和疼痛涌来,一起出现在我空空的脑袋里的,还有昨天晚上的奇葩经历。

手机又一次响起来,贴着我的面颊震动,我动了动干涩的嘴唇,这次将手机牢牢握在手里,一边接起电话,一边撑着沉重疲倦的身体坐了起来。

“我请假……”我的声音嘶哑,听上去不像是昨晚差点溺水,倒像是昨晚在撒哈拉徒步差点被渴死。

唐糖先是没说话,然后笑起来:“遥哥你还没醒把,总监批的三天大假你忘了吗?”

“奥,”我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意识到她看不到,“什么事?”

“没什么事,昨天你走的时候好像不在状态,今天问问你怎么样。”唐糖说,她似乎在厨房,隐隐听见油烟机抽气的声音。

经她提点,想来我昨晚离开健身房同她告别时候六神无主的状态,应该是很让她担心的,我跟她解释:“我挺好的,不用担心我……”

唐糖大概在走路,她再说话的时候我又隐约听到脚步声,:“噗——是啊,毕竟你是加班一个月不瘦反胖的神人嘛……说起来你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肠胃,这几天还有反胃吗?”

“啊哈哈哈,”我干笑两声,捏了捏肚子上的肉,倒是没多少肉,不过昨天在健身房的时候,我倒是确实发现胳膊大腿圆润了一些,但我也没注意之前是什么样的,我想,也许是因为总是遭他们的调侃而产生的心理作用而已,“唐糖,没什么事我先起床了,你在做饭吗?”

“怎么可能?今天可是假期,我也还没起呢……那先挂了,遥哥。”唐糖笑着说,脚步声又响起来,我突然意识到那应该是门外江麟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随之越来越快,仿佛即将开门进来的人不是江麟,而是什么怪物。江麟开门进来的时候,我还是保持着一脸呆滞的样子看着门口,同他打了个照面,我连忙锁上亮着的手机。

“我以为你还没醒。”江麟淡淡地说,言外之意是听到我刚才被手机砸脸的惨叫才进来的。

见我没什么大碍地坐起来了,他就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他手里拿着一杯水,穿着一件深色的卫衣站在我的房门口,还系着围裙,更响的油烟机的轰鸣从开着的房门传进我的耳朵——显然,开着油烟机烧饭的人也是他。

看见江麟的脸,我的身体比我的脑子反应更快,首先是我的脸,像是被火舌燎了似的发烫,其次是我的腰,一见到他冷淡的神情,我的腰就直发软,操,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病。我抿了抿干燥紧绷的嘴唇,接他的话:“那你就当我没醒吧。”

“也行。”江麟点点头,像是被解除了什么禁止行动的法术一样,径直朝我走来,把水放在了我的床头柜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想跟他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伸手去拿他放下的水,我喝了一口温热的水,一阵强烈的呕吐感涌了上来。

我顾不上身体的酸痛和肢体的不协调,立刻连滚带爬地往浴室里跑去。

我第三次当着江麟的面吐了个昏天黑地。

不时的呕吐和那些有关的江麟的春梦多少有些关系,迟钝如我,也有了这样的直觉。

我洗漱完毕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江麟已经离开我的房间了,我往客厅走去,他正坐在餐桌边,见我来了,便抬头看着我,用眼神示意我坐下吃饭。

“我有事情和你说,”我没有照做,只是站在他对面,隔着餐桌和桌上的白粥和小菜,我下意识地抓紧了我面前的椅子的靠背,“江麟。”

江麟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到现在为止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混乱,我不清楚我是如何在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内把自己说服,做出这个“把一切都说出来”的决定。或许我潜意识里觉得早就该这么做。任由梦境肆意生长,影响到我的生活,这才是不正常的。

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我得面对江麟。

“我……”我的嘴像是被涂上了胶水,每一次开闭发声都变得十分困难,“我……我梦到你了。”

“嗯,”江麟挑了挑眉毛,示意我继续说下去,“你梦到我了。”

“好多次。”

“你梦到我了好多次。”

“……我们,”我听到我自己难听得像是废铁摩擦发出的声音,将一个字一个字往外送着,“我们在梦里做爱了。”

“你喜欢我?”江麟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似懂非懂的表情。

“对不起……”想必突然被男性室友告知自己是对方的春梦对象,一定是十分不快的体验,我打算和他说清楚,“我不是同性恋,我也知道这是不正常的。”

我语无伦次地和他解

释:“我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对的,我的身体和大脑都意识到了,我上网查了,过大的精神压力和情绪不正常会导致反胃和呕吐——我最近的症状大概也是因为我不正常……”

“……”江麟换上了不懂的表情。

“……谢谢你昨天救我。”我舔了舔嘴唇,拿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顺便谢谢你昨天帮我打飞机,我在心里补充。

江麟让我先坐下吃饭,我机械地照做了,坐下后,先把一勺白粥送进嘴里。紧接着我听见江麟问我:“那你知道怎么解决吗,精神压力和情绪不正常。”

我先是摇头,然后试图把我的想法告诉他:“或许是我太过羞愧,我现在对着你说出来了,情绪或许会有好转……”

“你喜欢我就行了。”江麟说,“承认你是因为喜欢我才梦到和我做爱的,不就好了吗?”

我必定是没料到事情的走向居然是这样的,我的头上一定出现了几个很显眼的问号:“哈?”而坐在对面的江麟似乎一脸轻松,并没有因为我的暴言而感到困扰。虽说他在我眼里一直是个奇怪的人,但这个反应也着实让我诧异。

“我不介意你梦到什么样的我,如果你觉得你的症状是由这个引起的话,那我告诉你,我不介意。”江麟说,“可以了吗?如果用另外一个逻辑去解释,我也不介意你喜欢我。”

不得不说,江麟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对江麟的印象是有阶段性变化的,不受那些梦对感情变化的驱使,单纯从“从天而降的室友”这一单纯的人际关系出发来说——

或许一开始他是奇怪的,因为他的出现充满了喜剧感;接着是木讷的,因为他冷漠又老实;然后接触多一些,觉得他好像只是个有点不一样的普通人;再来就是昨天到现在的,一鸣惊人。

说实在的,我怀疑他的脑子不正常。“你看我好看吗?拿脑子换的。”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江麟指着自己脸对我说这句话的小剧场画面。我脸上挂下几道黑线。

过人的帅气就是上帝关上了他的智商之门后为他开的窗吧?

也许几个月前的夏日夜晚捡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敲坏了脑子?

我的视线还停留在他的脸上,顺便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试图将我之前那段诡异的独白从我自己的记忆中抹消,然后我们就当做无事发生过,反正江麟也不怎么在意不是吗?

“魏遥,你喜欢那样吗?”江麟打断我的神游。

“哪样?”

江麟诚恳地说,一边把小菜夹进我的碗里:“昨天淋浴间里那样,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经常做。”

江麟补充提问道:“你梦里的我是这样做的吗?”

不是。我飞快地在心里抢答,梦里的你拥有巨大的鱼尾,会操我,还会让我操,会被我操得怀上满肚子的鱼卵,还会操得我为你怀上满肚子的鱼卵。我的脑袋感到一阵眩晕,身体也连带着发热起来,我并了并腿。

“……”我嘴巴紧闭,严禁自己把这些东西说出来。

“算了。”江麟说。我的脊柱一颤,我连忙往嘴里又送了两勺混着小菜的白粥,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两个字是我从他嘴里听到过的算是十分正常的话语了,一般这种情况下,江麟只会干脆不说话,或者接着说下去。

小菜是酱黄瓜,我把用后槽牙把它咬开,酸酸甜甜,混着清淡的白粥,味道很不错。

“你会知道的。”他说,然后直到吃完饭,他都没有再跟我说话,要不是我总记得他之前也有一次,他也和我说过这句话,我差点以为这句话是我的错觉。

江麟正式和房东阿姨签了合同,成为我的合法合租室友的时候,我就和他说起过,如果一起开火吃饭的话,就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洗碗。不过后来大部分时间他应该是自己做饭自己吃自己洗的,毕竟认识他才三四个月,其中两个半月我都在日夜颠倒地加班。

我自觉地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

江麟跟了进来,一开始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垂着头,看着我一边洗碗,一边让碗碟发出“乒乓”的碰撞声。

等我快要洗完的时候,我把水流开得很大,冲洗着碗筷上残余的洗洁精泡沫。

“今天下午和晚上,我要上班。”江麟说。

“哦。”我除了“哦”也不知道说什么,但他的话在我的脑子里拐了个弯儿,让我意识到难怪上次会在工作日的上午遇到他在家,说起来今天和昨天也是工作日,那他昨天晚上又是怎么出现在健身房的?

江麟伸手关掉了哗哗的水流,用手推了一下我的脸,示意我看他。

“明天晚上我来找你。”他严肃地说。

“……找我干嘛?”我一半是在假装没有听懂,一半则是确实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江麟的手冷冰冰地贴着我的脸,他也似乎不打算拿开,我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然后他说:“再做一次昨天的事。”

如果不是他的神情十分认真,语气也充满了坚定的信念,我大概率会

觉得他在跟我说什么笑话或者是干脆把我刚才突然的自我剖析和反省当成是讽刺说出了口。

即使对他这个人早就有了“不怎么正常”的认识,我还是有被他shock到:“啊?”

“我就知道你会露出这个表情,”江麟捏住我的脸,用手掌在我的下巴上托了一把,“把嘴闭上。”

“……”然后他快速地低头,用他又冷又干燥的嘴唇,贴了贴我的嘴唇。

跟梦里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像小朋友亲小猫咪一样的亲吻,落在我刚闭上的嘴唇上。幸亏我没有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不由自主地摸一摸自己的嘴唇,虽然我确实挺想这么做的。

江麟很快松开了我,退回原来的位置,半靠着料理台,他的神情带上一点探究(我也是逐渐发现他的面无表情中还是有点表情的):“是这样做的吧?如果你喜欢我,现在心跳应该挺快的。”

“……”我用湿漉漉的手摸了下我的胸口,干巴巴地回答他,“还行。”

“那就这么定了。”江麟说着轻飘飘地走出了厨房。

他的逻辑让我的大脑有些短路,但是我也能想明白,去理解江麟的逻辑本身就是一件不太正常的事。他走了有一会儿了,我的心跳还是很快,脸和身体也都很热。

不会又发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