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逢白无钺

第二十四章-林诗语

“李沐。”那人又喊了一声。

林清终于是动了,他将右手覆在那人手上,含糊应了声,“……嗯。”过了一小会儿,又道,“你……知道?”

“嗯。”那人道,“我查过你,查过你的事,很多事。以前的,还有后来的……只是不管我怎么查,最后的结果都告诉我,你死了。”

“抱歉。”林清垂下了眼眉。

两人又无声静默了片刻。

“若你查过我,那那时的, 莫非是……”林清突然低声念道。

“那时的……?”身后那人也跟着念叨了一句,然后他将林清的身子翻了过来,继续道,“那时的……什么?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要去诈死?”

他见林清似乎在思索着些什么,并未回他,又道,“莫要再……欺我了,都告诉我好吗?”

林清被他的“欺我”二字震回了思绪,恍恍看了他一眼,道,“好。”

林清顿了顿,又道,“你既知我的本名,想必也应当知晓我其他的一些事,譬如,我原是出生于皇室的……”

****

二十六年前。

星辰阑珊,万夜寂静。

“哇——”

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皇都幽寂的夜空。

“生了!陛下,生了!是男孩!”稳婆急急忙忙跑到门口,把门外忐忑着的李温煦拉进了房里。

李温煦一进房,一旁的侍女便将孩童抱给了他。他轻柔地接过自己的孩子,微笑着伸手抚上了他的脸庞。

这孩子倒也是灵,方才还在啼哭的他,这一被自己父亲抚摸,就止去了哭声。且没多时,便弯起了双眸,伸手捏住了自己父亲的手指,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李温煦连日来的辛劳疲惫,被他这一笑,消得干干净净。

李温煦一边逗弄着自己的儿子一边抱着他来到了床边。他微侧过身子,将孩子抱给床上的女子看,“诗语,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有孩子了。”

“嗯。”林诗语苍白的面色上露出了一抹笑,她伸出手想抱一抱孩子,李温煦便弯下身子把孩子轻轻“放”在了她的手里——李温煦担心刚生完孩子的林诗语身子骨弱,抱不住孩子,并没有松开自己的手。

“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李温煦问她。

“嗯……”林诗语看着面前这个一直笑着的孩子,弯眉道,“叫李沐吧,看他笑得这般如沐春风。”

“好,就叫李沐吧。”李温煦笑着将自己的脸贴在了儿子的脸上,互相揉搓了下,又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肥脸,然后举着他的小肥手,指向林诗语道:“来,沐儿,叫母后~”

“噗。”林诗语被李温煦这样子给逗笑了,说道,“你不要为难我儿子。”

“不为难,我儿子很聪明的。”李温煦见林诗语高兴,又摇了摇李沐的小肥手道,“沐儿~叫母后~”

“你可真是……”林诗语无奈地看着自己身边的这个大龄孩童。

“亩~勾~”正当李温煦还想继续逗弄一下自己儿子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了出来。

若非彼时李温煦和林诗语两人都托着孩子,这大肉团怕是当场就要从被震慑出神的两人手中摔下。

“他刚刚……是不是……喊了。”李温煦后知后觉地把手中的孩子抱紧了些。

林诗语则是一脸震色地朝李温煦眨了两下眼睛,算作回应。

“呃……”李温煦愣愣地看回了手中的孩子,道,“沐儿,喊……喊母后?”

大肉团眨巴眨巴自己的大眼睛,看了看李温煦,又看了看林诗语,而后咯咯咯地笑了几声,接着一声奶里奶气的“亩~勾~”就发了出来。

这下李温煦和林诗语都听清了,确实是他们的宝贝儿子说了话。

一般来说,孩子一二岁时会说话算是正常,像李沐这样一出生便能喊人的,大体是要被当做妖物的。

然而……幸得他有两位神经大条的父母。

李温煦只呆了片刻,便乐呵呵地笑出了声,“我说吧,我儿子很聪明的。兴许是个天才。”

林诗语也没再多说什么,她浅弯了眉眼抚摸着自己的孩子。

小李沐也着实没让李温煦失望,他的的确确是个天才。他不仅落地能言,且半周岁后便能直立行走了,不仅如此,他还有过目不忘之能,凡是他看过的书,都能一字不落的将书中内容述出。

因着李温煦是难得一见的明君,世人都认为李沐——李温煦的这位天才储君会成为下一代明君,让未来百年的江山都安稳。

加之小李沐又生来爱笑,宫内上至官员,下至仆从都对这位天才储君喜爱得紧。

就这样,小李沐在众人的爱捧之中活到了五岁。

这日,小李沐看到自己后花园里开了一朵小花,便小心翼翼地将之摘了捧在手心里,而后护着这花略带些紧张地朝后宫走去。

“太子,你采了这花是要去送谁?”乳母在一旁笑眯眯地明知故问。

“嘘。”李沐俏皮地眨了下眼,随后蹑手蹑脚地从林诗语的寝宫墙边蹭过,乳母则静静地在后头跟着。

在快靠近房门时,门内突然传出了一阵急咳,李沐赶忙刹住脚步。

“咳咳咳咳,咳咳,把,把止咳药拿来。”是林诗语的声音。

“诗语,你的病,又加重了……”李温煦也在在里面。

“咳咳……药,药呢?”

“在这。”

“药给我吧咳咳咳。”

“我喂你。”

之后屋内安静了一阵,大约是林诗语在喝药。

“温煦。”林诗语虚弱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我怕是撑不住了……”

“啪——”碗碎了一地。

李沐心下一惊。

接着他便听到李温煦颤声道,“你,你不许说这……”

“我已经,已经派人去寻更好的……”话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弱。

林诗语摇了摇头道,“你忘了么,我这病,本该是活不过二十五的。我现今已二十八了,也算是……”

“诗语……”李温煦的声音带了些许哭腔。

“不许哭。”林诗语伸手抹掉了李温煦脸上的泪水,“你哭起来太丑。”

顿了顿,又道,“我要是走了,你也不许哭。”

“嗯,不哭。”李温煦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

“对了,沐儿呢?”林诗语又替他抹了抹眼角。

“他跟乳母在后花园玩。”

“嗯。”林诗语沉默了一阵,又微笑道,“好在沐儿没得这病。”

过了会儿,她又道,“我也很幸福了,看着沐儿笑着长了这般大。”

再一会儿,她又说,“你别杵在这着了,快差人收拾收拾。万一过会儿沐儿过来看到这……”

再之后,小李沐没再听了,他垂着头离开了林诗语的寝宫。

他走到自己的后花园里,蹲下身子,将手中的花种了下去。

乳母从方才起就一直跟在他身后,与他一道听了这不该听的对话,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她默默地看着小李沐将花种了,又默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地蹲在小花前。

之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打破沉寂的是一声微弱的水滴声。

一滴从花瓣上滑落的,打在泥土上的水滴声。

乳母适才一直在小李沐身后发着呆,酝酿着话语,听到这水滴声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小花的花瓣上早已布满了水珠。

而小李沐正在那,无声抽泣着。

……

第二日清晨,乳母怀着满心忧虑推开了小李沐的房间,却见小李沐已早早起了床,乖巧地坐在书桌边看书。

他见乳母进来,爽快地咧开嘴道,“早安,乳母。”

“呃,太、太子早。”乳母愣了愣,她原先打好草稿的满腹安慰的话尽是吞了回去。她原想自己兴许会看到一个郁郁寡欢亦或是满脸愁色的太子,却从未想过能看到一个一如往常开朗的太子。

她开始为他盥洗更衣。

直到替他穿戴好了全身衣物,乳母都未曾看出小李沐有甚异样。

倒是小李沐觉察出了乳母的满身焦虑,便问道,“乳母有事?”

“无、无事。”乳母还是将肚里的话咽了下去,带着一众换洗衣物出了太子寝殿。

之后数日,小李沐都如往常那般笑着向父皇母后请安,开朗地向众人打招呼,恍若那日不存在。

而乳母看着这异常阳光的太子,却愈发地不安。她每日都想找机会找小李沐询问,却始终未能问出口。

这一日,乳母终是忍不住了。

她趁身旁无人,将小李沐拉到一边角,问道,“太子殿下,您……这几日,无恙吗?”

小李沐温文尔雅地笑道,“劳乳母费心了,沐儿很好。”

“不,那个,就,那、那日……”乳母捏着衣摆不知该如何开口。

小李沐看着她这般,很快明白了她这几日想问之事。他的脸上闪过了一瞬间难以捕捉的悲伤,随后立刻恢复了先前的笑容道,“母后她……想看我笑着长大。”

两个月后,林诗语在李温煦的怀里永远地闭上了眼。

皇后薨逝,举国衔哀,满朝上下皆恸哭,唯二人未曾落泪。

李温煦垂首轻吻了林诗语的眉心,低声道,等我,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