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柔政策(下)(抹布描述)

“阿铮,两年前,东海岸的那场战役,你可曾发现什么古怪?”

闻铮微微一怔,顿了顿方才说道:“殿下为什么这样问?”

“我怀疑军中一直藏着奸细。”

闻铮英挺的眉峰浅浅蹙起,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下意识地喃喃:“……奸细……奸……细……”

“对,”岚怀重重点头,又见对方若有所思的样子,急忙追问:“阿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闻铮眉头蹙得更深,片刻后,他终于张了张口,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可又迟疑着没有立刻出声,岚怀的心猛地揪了起来,他反握住闻铮双手,紧张地在病床边沿坐下:“阿铮,如果你有任何线索或者怀疑什么人,请务必要告知我,岚凛年纪小,又涉世未深,我不能把豺狼留在海国,留在他身边。”

闻铮闻言呼吸几不可查地停滞了一秒,岚怀的这句话让他差点便要说出口的那个秘密哽在了喉中,闻铮目光不自觉地游移,像是在权衡利弊,又像是因为自己的动摇而心生愧疚,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低垂着眼睫,极为缓慢地摇了摇头。

岚怀凝视着他,表情真切万分,心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他本想再行追问,可窥见闻铮紧锁的眉宇间,那明显的挣扎与痛苦之色,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强行咽下。

握在手里的力道逐渐松弛,闻铮是什么性子,岚怀再清楚不过,帝国用尽酷烈的刑罚都未曾从他口中获得一星半点的情报,他一旦表示出拒绝,那任谁也不能使他改变想法。

海国朝堂内或许藏有叛徒这件事,岚怀绝不姑息,此刻又好不容易得见知情的旧部,他并非不急于求证,也不是害怕被真相打击,而是面对着这样一个刚刚逃离魔爪,连身体都尚未恢复的忠义之士,他实在不忍过度逼迫。

罢了,既然他现在不愿说,那还是先从长计议吧,至少现在岚怀可以肯定,那个该死的叛徒确有其人,而且从闻铮的表现看来,叛徒的身份地位似乎颇高,一旦说出真相,极有可能会引起海国朝政动荡,所以闻铮才宁愿缄默,宁愿独自承受所有的悲哀。

岚怀从病房出来的时候,秀丽的眉间攒着一片阴雨似的凝重,心中反复思索的除却方才闻铮不愿道出的真相外,还有闻铮告诉他的另一件令他大为震惊的事——李承威冒着极大的风险、花费重金在私家诊所内建造了这所秘密实验室,而其目的竟然是为了研发可以使鲛人鳞片重新生长的药物!

闻铮作为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临床实验对象,在这几日里,他曾被残忍割去那些鳞片正在以缓慢的速度重新长出,新生的鳞片薄如宣纸,软如发丝,就像襁褓中的鲛人婴孩尾巴上的一样。

看见那些斑驳稚嫩的鳞片,岚怀无法不感到震撼。他记起李承威曾用鲛人俘虏沦为奴隶之后被人肆意虐辱伤害、拔去私密处的鳞片一事来恐吓他羞辱他,逼他就范,现在却不仅暗中救出被私下扣留的战俘,还悄无声息地研发出补救的方法……

岚怀从鼻腔中轻轻地溢出一声嗤笑,唇边浮出一抹鄙夷的弧度,真不愧是老狐狸啊,把怀柔政策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怎么样,聊得还愉快么?”李承威从隔壁的实验室出来,身上套着件白大褂,鼻梁上架着副科研用的高精度眼镜,看起来像是刚检查完研究进度。

岚怀冷着脸打量他一圈,默默点头。

李承威无视他明显压着火气的情绪,温和地一笑:“以后你若是想见他,和我说一声,我随时带你过来。”

“李承威,”岚怀不理会他话里似有若无的人质威胁,转了话头冷冷开口,“麻烦你告诉我,这两年来,闻铮都经历过什么?你又是怎么把他救出来的?说得具体点,我要知道。”

李承威闻言微怔,顿了顿方才不确定道:“这个……你真的想知道……?”

岚怀坚定地点头,面容是极度的冷静,说出的话却犹如淬了毒的刀锋般尖锐,一字一字,掷地有声:“闻铮是我海国最光荣的战士,是我发誓要守护的子民,我要了解并铭记他在你们帝国所受到的每一寸伤害,每一分屈辱,我要将这些血泪和仇恨深深刻进我的骨血,终有一日,我一定会把这些痛、这些恨,涓滴不漏地全都还给你们!”

沉默,一阵令人胆寒的沉默,李承威面上终于有了难堪之色,不过他强压着没有将其爆发出来,岚怀冷冷地望着他,眼底的寒意犹如冰雪霜冻,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剑拔弩张的氛围令原本在廊道里忙碌奔走的研究人员都不敢轻易靠近,直到很久之后,李承威才终于率先将这层冰壁打破。

“岚怀,”李承威低低地唤他一声,“你听好了,闻铮少将的事,我只说一遍,你若是想铭记这段仇恨,就给我一字不漏地听好了。”

岚怀没有言语,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李承威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同样一眨不眨地盯视着那双结了冰的眼眸:“两年前,我手下的副将将闻铮少将俘获之后,对其进行了长达一周的拷问,用的是刑讯的方法,拷问内容是关于其被俘之前偷偷藏匿

起的一队海国残兵,闻铮少将只字未吐,一周后他失去了情报价值,被关进了战俘营。”

“一个月后,内阁官房总长的侄子、南郡的郡议员褚盛从战俘营里将闻铮少将买走,价格为100万帝国金盾,资金全数充入帝国护卫军队,当做军资储备。”

听到“买”、“价格”、“军资”几个字眼的时候,岚怀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收紧成拳,李承威淡淡地瞥了一眼,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恨——将鲛人当做牲畜一般明码标价是为一恨,将贩卖战俘所得充入军资作为侵略的资本是为二恨,这种毫无人权和底线的恶劣做法,于海国于岚怀都是莫大的耻辱。

停顿片刻,李承威敛了目光,继续说道:“后面的事情具体的我不甚清楚,褚盛如何待他,我也不得而知,我能告诉你的只有我所了解的褚盛性格暴戾乖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虐待狂,以及我的人救下他时的情况。”

“那时候,他被关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囚室里,四肢都被铁链捆缚着,他应该是被关了很久,因为铁链都已经和被磨烂的血肉长在了一起。”

“我的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遭受轮奸,据回报多达十几人,场面相当惨烈,他后面可能一早就烂了,又被不停地奸污,血流了一地,但是他没有叫也没有哭,可能是嗓子哑透了,叫不出来了吧。”

“对了,我的人在破门之前听见里面的污言秽语和嬉笑声,轮奸他的人刚好说到停战协议的事情,说闻铮少将是因为看了你签署合约的录像之后,明目张胆地顶撞斥骂褚盛,才会彻底失了宠,被一怒之下丢给他们随便玩,也正是因为褚盛不要他了,我才有机会救人。岚怀,你还要继续听下去么?”

岚怀身子抖得厉害,李承威每多说一句话,他眉宇间充斥的愤恨与怒火便强烈一分,到了最后,口中竟尝到了淡淡的血腥气,那是在极度悲愤之下将牙关都咬得渗了血。

“……还有么?”过了许久,岚怀才颤着声线,艰涩地开口。

李承威呼吸微滞,原本最后一句话只是他赌气时的口不择言,却没想到岚怀竟真的这样执拗,非得刨根究底不可,那沉痛的表情瞬间化为一口浊气堵在了李承威的胸腔里,叫他自食苦果般咽不下又吐不出,踌躇片刻最终他还是放弃了继续揭人伤疤的念头,做贼心虚般将目光稍稍下移,缓缓地摇头:“没了。”

岚怀仿佛这才终于找回呼吸的能力一般,深且长地吸进一口空气,吐出时胸腔以肉眼可见的频率急促地震颤,就像哭了很久的人在悲戚哽咽时身体的本能反应,他极其艰难地点了两下头,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分辨:“好,我知道了。”

岚怀悲痛时的压抑犹如一根尖细的芒针,李承威觉得自己的心被针尖扎住,溢出了一颗小小的血珠,“岚怀……”,他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想要做些什么,可谁料他仅仅只是唤了一声岚怀的名字,对方便触电般往后退了一大步。

“不必……”岚怀的声调仍未平稳,说话时只得气音,他一边表达着抗拒,一边支撑不住般重重地将后背砸在墙上,手指用力抠住墙面,企图以疼痛来缓解内心极度的焦灼与悲怆。

望着岚怀扭曲狰狞的指节和褪尽血色的指尖,李承威有些后悔方才冲动之下赌气似的口不择言,可同时他也能理解岚怀非要听这惨烈过程的心理,他在自虐,在发泄,他内疚于自己的无能为力,便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与闻铮感同身受,让这痛这悲这恨浃髓沦肤。

李承威微扬起头颅,对着虚空悠悠叹息,尾音回荡在已然无人的寂静廊道中,仿若为不屈的灵魂吟唱着挽歌。

又过了许久,岚怀终于不再颤抖,情绪也逐渐收敛,他从墙壁上慢慢撑起身子,理了理被弄皱的衣衫,重新上前一步在原来的地方站定,轻声开口:“李承威,闻铮的事我不会谢你,因为这本就是帝国欠了海国的,但你既救了他并且费时费力地研究出了重生鳞片的方法,也算是有心了,那么作为回报,我也会配合你完成你的计划,你放心,我不会中途反悔或是乱来,也请你替我好好照顾他,别让他再受到伤害了。”

最后一句话,岚怀说得尤为郑重,一字一顿,听着不像是受到威胁的那一方,反倒像是以此来警告李承威,只要他敢动闻铮一根汗毛,自己势必要与他鱼死网破。

李承威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深层含义,可他并未气恼,而是面露赞许地点了点头:“岚怀,虽然你说的都对,但是你还算漏了一点,那就是,我做这些都是发自真心的,我是真心想要帮助你们,不管你信或是不信,我心里都始终希望有朝一日两国能够和平共处,不再有无意义的战争和杀戮,不再有流血和牺牲,你信或是不信,我都是这个想法。”

岚怀眉心深深地拧起,似乎是奇怪李承威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目光不由自主地凝聚,岚怀定定地望向李承威的眼睛。

那双鹰目隐于构造复杂的科研眼镜之后,眸中盈着清泉般的真挚,虽被镜片阻隔看得不甚清晰,可不知为何,在四目相对间,岚怀竟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直觉和冲动,他竟直觉李承威此刻所言字字

句句皆是前所未有的赤诚,所作所为皆是实实在在地发自真心,竟叫他克制不住地想要去相信,去接纳,去认同。

原来……竟是如此……

真是好一个怀柔政策啊,李承威,这一局,我输得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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