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中国人一向喜欢用“大过年的”当借口,把所有临近过年的烦恼推迟到下一年处理,好像等待那么几天的时间,问题的难度就能直线下降从而变得迎刃而解或者被人遗忘随着时间流逝自然解决。

应裕如在年末这个时间点上用掉第一次“大过年的”借口是自己想出柜,第二次是向韩逐冰坦白卢逡年的问题,两者前后间隔不过半小时,追究下来总的原因还是因为卢逡年。他不知道这两件事相比哪个更紧急,但此刻他很愿意把后者排在首位。

卢逡年的问题显然并不是给一定时间就可以自然解决掉的,但应裕如也不能免俗,思前想后还是打算把卢逡年的问题留到年后再讨论,至少要过了正月十五,但还要赶在他们领结婚证前。

很快应裕如就后悔了,卢逡年的问题韩逐冰应该越早知道越好,但即使是现在就向韩逐冰捅破这层不薄的窗户纸也为时已晚,问题的棘手程度远超他的最坏打算。

态度的转变发生在拾日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的年会上。

和应裕如见面后的那晚,韩逐冰不经意和卢合乐提起认识应裕如,小朋友得知他认识自己的偶像,吵着要见应裕如,甚至为了讨好韩逐冰,还第一次开口叫他爸爸。小朋友之间见没什么好比的,无非是玩具更新更贵,但如果有一张明星的签名或者合影,肯定会立刻在群体里有不一样的地位。

原本凭借韩逐冰和应裕如的关系,私下见面就可以,哪怕让应裕如唱首歌甚至跳不擅长的舞,应裕如也不会推辞。

可小朋友情绪很激动,一直聊到卢逡年回家,卢逡年得知后沉思了一会问韩逐冰能不能请他来拾日的年会。公司上市,今年年会要和之前文化传媒公司一起合办,自然要比以往更大,能请到应裕如这种明星可以助推年会气氛。

韩逐冰给应裕如发去邀约,那边爽快答应了,只说不要对媒体披露,当作是压轴惊喜。

晚上卢逡年在喘息间隙埋怨,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他认识这样一位大明星。语气里多半是在强调“为什么不告诉他”而不是“为什么不告诉他认识应裕如”。

韩逐冰在意乱情迷下没能把这句话的语气分辨的那么细致,卢逡年今晚动作不算轻柔,结束时他的腰被抓得又红又痒,浮起的指印久久没消退,过程中用的也是韩逐冰最不喜欢的后入式,所以他没能看见卢逡年略显痛苦惆怅的表情。最后卢逡年甚至在他肩膀上报复性地咬了很重的一口。

第二天卢逡年没提“为什么”这件事,韩逐冰也没有说自己身上又痒又痛。

公司的年会一直选在卢逡年生日的那天也就是小年夜。看似有些不通情达理,但卢逡年真的不想在这天让自己刻意想起来是自己的生日,索性在年会制度上加上一条:允许携带家属,一下子变成很人性化的规定。

卢逡年人生的前十五年真的没有一点好的回忆,一星半点都没有。尤其是在生日那天,10岁后的卢逡年必定在每年生日当天要和卢广志狠狠的打上一架,不成文的约定俗成的规矩,放学回家后卢逡年被迫选择一样称手的“武器”坐在餐桌上等卢广志下班回家。

两人谁都不会开口说第一句话,看到对方的第一刻只需要把手里的东西往对方身上招呼就行,直到双方精疲力尽或者有人报警这场一年一度的大型搏斗才算告终。

没有礼物,没有祝福,没有对新的一岁的期待。如果有,一场争斗应该可以算是提高自己战斗力的礼物,卢广志对他说的“你怎么不去死”也算是畸形的祝福,“新的一岁希望能把卢广志打趴下”也勉强称作期待。

幼年时的卢逡年时常怀疑电视里出现的一家三口围在一起,拍手唱生日歌的场景是否真的会出现。电视里的东西很多都是骗人的,和蔼可亲的爸爸,温柔的妈妈还有努力就会成功的案例。

处在扭曲的家庭关系生活的卢逡年当然不会相信这些美好,他宁愿相信这些都是谎言,是用来骗他这种烂人的,也不愿意相信这些是真实存在于某个家庭。

有时候谎话比真话好听,宁可信其无,不愿信其有也是一种人生选择。

*******

年会的地点选在一家日料店,今年确实穷奢极侈,每桌的预算至少在万元以上,连应裕如这种见惯了奢侈场面的大少爷也觉得有些过分。但拾日的财务总监似乎不太在乎这笔消费是否超出预算,应裕如想起蒋孝书说拾日并不是正常流程上市,看这饕餮盛宴总感觉像“最后的晚餐”。

他跟韩逐冰和卢合乐被安排在边缘后排不起眼的一桌,卢逡年事先打点过媒体不会拍到他们。致辞结束后卢逡年在掌声中走向这桌,镜头追踪了一会便及时调整转向舞台。卢逡年和应裕如客套完,自然而然坐在韩逐冰身边侧着头和他聊天。

谈话的内容大多和衣食住行有关,韩逐冰几乎不过问公司的经营状况,唯一一句和公司有关的事情是“几号放假”,而卢逡年半开玩笑半认真,语气里透露出些许宠溺说:“你说几号就几号。”

也不知道卢逡年是真的在韩逐冰面前这样,还是因为应裕

如的出现故意演给他看。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自然到和其他沦为背景的一家三口融为一体,自然到应裕如怀疑自己是不是再次对卢逡年这个人判断失误。结合他对卢逡年的了解和当下卢逡年的表现,诡异程度让应裕如毛骨悚然。

他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冷静下来还是认为卢逡年在演一出好戏,只是演技太过精湛不得不让应裕如怀疑卢逡年是否有患有精神分裂症或者多重人格,否则凭借卢逡年游刃有余的演技和长相,的确该进娱乐圈抢他和蒋孝书的饭碗。

应裕如甩甩头准备转身走出洗手间,却不想镜子里出现了一张他此刻最不想看到的脸。他料到卢逡年会在某个时刻找上他和他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但绝不是今天,也绝不是在韩逐冰正式介绍过他们后的一小时内的洗手间里。

应裕如先发制人:“卢总,是洗手间不够用了还是您很急非要和我挤一间?”

面对外人卢逡年没必要再保持面对韩逐冰的耐心,但应裕如比较特殊,他表面还带着礼貌微笑,言语却直截了当:“应先生,炎炎他过的很快乐,不是吗?”

应裕如是擅长扮演给别人卖关子的角色但决计不是充当回答问题的角色,他反问道:“或许吧,被蒙在鼓里的人谁知道他快不快乐呢?”

卢逡年脸色微沉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认为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好时机,摘下用来装饰的眼镜插在口袋里,脸上又恢复到对付外人的职业笑容:“是啊,应启严和彭慧二老也肯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和一位年过四十的人在一起生活多年吧?”

传闻中的卢逡年好像没有那么愚蠢,应裕如实在没想到谈判还没开始他就这么快亮出底牌,而底牌的内容不出所料是他的父母。对应裕如来说出柜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如果卢逡年能帮他分担这份压力,应裕如说不定还要反过来感谢他。

应裕如更正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细节:“蒋孝书今年37岁。”

卢逡年上身靠在门上略显疲惫:“坦白来说我并不想和你拐弯抹角聊天,你知道我在外面是什么样子,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会爽快答应出席年会。炎炎一直被我保护得很好,过得无忧无虑,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会比知道什么要开心。”

应裕如还在思考为什么伤害韩逐冰的人可以毫无廉耻地用一个截然相反的说法,卢逡年没看他,盯着滴水的水龙头说道:“我很爱他,我承认你的出现打乱了我的计划,甚至害怕和担心你向他传达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后他会离开我。比起公司破产或者外界低劣的评价,我更不能忍受韩逐冰离开我。”

“所以呢?”应裕如擦干脸反手撑在洗水台上:“有人能告诉过我,参与别人的感情讨论要慎重,一不小心就会变成出力不讨好的角色,我以为韩哥知道你在外面鬼混呢。”

卢逡年愈发觉得自己今晚莽撞,太过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不知道,那些人跟他没有可比性,甚至不配和炎炎放在同一个天平上,但做生意钱色交易没法分开,有时也不是出于我的本意。”卢逡年还不想用舆论要挟应裕如,事情并没有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尽管在进来时卢逡年动过用一些下三滥的招数牵制应裕如的心思。

“有时?”应裕如觉得卢逡年说的每句话听在他耳里既不可信还很好笑:“情圣啊,那你出卖色相换来什么?虚构的营业收入还是根本不存在的项目?”

“很多,包括韩逐冰安稳的生活。”卢逡年没有否认应裕如的猜测,事实上他也不管到底是应裕如猜到的还是通过某种途径获得的。他说这句话时很认真,以至于应裕如怀疑韩逐冰没了他还真不能活了。

“你对他好一点吧,他没有家人,你要是真有本事就一直瞒下去永远别让他知道。”应裕如走到他身边手伏在门把手上:“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卢逡年,你在河边走了那么长时间,鞋早就湿透了吧。”

“不用你担心,这方面我比你专业。”

应裕如心想说不定在演戏方面你也比我专业。

走出洗手间时应裕如问了一个自己很想知道的问题:“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为什么没有给他买戒指?”

卢逡年怔愣了一秒,漫不经心地说:“他不喜欢,说戴戒指影响画画。”

应裕如没能明白戴戒指如何会影响画画,戒指是戴在左手,韩逐冰画画用右手。不喜欢就不买也不像卢逡年的作风,卢逡年对外面的情人予取予求,但论起上心,好像在韩逐冰这边又更胜一筹。

他俩的关系太畸形扭曲,应裕如理不出头绪。要让韩逐冰重新了解卢逡年注定会伤害韩逐冰,不让韩逐冰知道事情真相对他来说又太不公平,事情变成无解,绳子从哪边解开都是死结,应裕如叹了口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抽奖活动前的一首歌把晚会推向高潮,但应裕如唱得心不在焉,作为艺人他经历过无数次这种无意义的聚会,但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时间那么难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