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上巳节

定康十一年,三月初三。

山寨热闹非凡,人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出行,于河边沐浴春游,采兰草制香囊以作辟邪之用。

梁雁行把易清尘叫醒,督促着睡眼惺忪的夫人穿好衣服,去马厩牵马。

自从玄云住到逐日旁边,逐日就像是彻底变了性格,不再乱咬给他喂草的人,天天隔着栏杆盯着玄云,似乎对它很感兴趣。

然而玄云性格高冷,面对逐日的异常举动,只是优雅地低头吃草,不屑于回应逐日异常的热情。

两人牵着马走到山寨大门前,单益等人已提前在那里等候。

“大哥!”单益见到两人,兴奋地挥手。

“人都齐了?”

“关爷今年也要陪家人,不和我们一起。”

“好,出发吧。”

七人策马跑出山寨,单益似乎很兴奋,一路上欢呼雀跃地高歌,单益作为年龄最小的头领,其余人对他如幺弟般关爱,都无奈地笑着看他那副不正经的样子,梁雁行和易清尘并排前行,走在队列最后方。

清风吹面,春景怡人,易清尘抓着缰绳,乌黑的眼瞳清澈透亮,他激动地观察周遭的风景,完全没有注意到梁雁行的视线。

“石哥,你挤我干嘛!”前面的单益叫着。

“挤得就是你!”

石羽贴近单益身侧,笑着在他屁股上用力拍了一巴掌:“骑马也不消停,乱叫什么。”

“开心啊!”单益举起双手高声喊,“啊——溱河!我来了——!!!”

溱河位于乌梁山南部,水边绿树成荫,风景秀丽,山寨的孩子年幼时,颜夫人每逢上巳节便会领着他们去溱河边春游,撸袖子下水和调皮的孩子打水仗,计蓝臣则坐在树下,给其余的孩子讲故事。

后来孩子们逐渐长大,甚至成家,这个习惯逐渐被保留下来。

“卫庭坚,要不要和我比比谁最先到?”马鸣凑到卫庭坚身边兴致勃勃地问。

卫庭坚冷漠地看她一眼:“没兴趣。”

“石羽?”

石羽懒洋洋地摇头。

单益突然举手:“鸣姐,我和你比!”

马鸣热泪盈眶,心说你个大傻蛋也就功夫厉害一点,想和老娘赛马还太嫩,却还是和单益打赌道:“输的人做饭!”

“好!大哥,夫人,我们先走一步了!”

“嗯。”

“注意安全。”

易清尘挥了挥手,看着两个人加快速度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担忧道:“寨主和头领都走了,山寨里没有问题吗?”

“有关爷坐镇,放心,”梁雁行含笑看向易清尘,“关爷掌管的守山军虽不如轻骑军的战力强,但熟知乌梁山地形,善于布阵防守,就算朝廷派人剿匪,我们也可以随时守住。”

石羽扯紧缰绳,跟着安慰道:“夫人真是杞人忧天了,朝廷已多年不犯乌梁寨,我们也一直谨慎着不与官府有任何接触,再加上考虑到山寨在江湖间的威望,他们不会轻易进攻的。”

“那,其他山寨呢?”

“唯一对乌梁寨有些许威胁的,是祁岩山的祁岩寨,但请夫人放心,凭乌梁寨的实力想要灭掉祁岩寨并非难事。”

梁雁行扬起一抹猖狂的笑:“只要他们不惹事,我也不打算与他们为敌,石羽,祁岩寨最近动向如何?”

易清尘察觉到梁雁行的眼神中掺杂着复杂的信息,心中一紧,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石羽,却发现石羽被梁雁行的眼神震慑到,眼中闪过一瞬的惶恐,思索片刻难得严肃地开口:“不太安分,乌梁寨附近似乎有他们的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梁雁行冷笑道,“他们如果嫌日子过得太安稳,我也不介意给他们舒舒筋骨。”

“……”

等到到达溱河边,马鸣和单益已经找到地方架好炊具,单益撸起裤腿下河抓鱼,马鸣坐在树下悠哉地喝着酒,见他们到了,指着河边的鱼篓高声喊道。

“哎,你们快来看看单益抓了多少条鱼!”

说话的功夫,单益又举起简陋的自制鱼叉,把插在上面的鱼撸下来扔到鱼篓中。

计蓝臣走上前,看着已经半满的鱼篓:“只吃鱼?”

“没办法,单益只会做鱼。”马鸣摊手道,“他输了,所以他负责下厨。”

石羽提醒道:“夫人不能吃鱼。”

“啊!对哦。”马鸣拍了拍脑门,扭头冲着水面看的单益喊着,“你会不会做素菜?”

单益站起身,呆愣地摇头:“小玉只教我做鱼了。”

“我来吧,”计蓝臣看着这群不靠谱的人,叹了口气,“我会一些。”

卫庭坚将马全拴好,默不作声地拿出小刀,蹲在河边将鱼剖开清洗。

石羽捡来几根干柴,掏出火折子点火烧水。

“现在要煮什么?”易清尘蹲在石羽身边。

“寨主吩咐的,先烧壶茶给夫人喝,”石羽拿着一盒茶叶在易清尘

面前晃了晃,“据说是夫人最喜欢的凛承碧螺春哦,我前些日子特意带着弟兄们去城里搜刮来的。”

易清尘瞳孔收缩:“搜刮?”

“买来的买来的,”石羽知道易清尘误以为自己去山下打家劫舍,忙解释道,“寨主说您喜欢,让我们去采购的时候留意着,我跑了所有茶铺,这才买到的。”

“为什么让你去……”易清尘瞬间回忆起刚刚石羽和梁雁行在马背上的对话,转口道,“辛苦你了,请小心一些。”

石羽慵懒地笑着:“多谢夫人。”

易清尘帮石羽将干柴丢进逐渐燃起来的篝火中,然而干柴粗糙,他刚碰到就差点被划坏手,石羽担心寨主的宝贝夫人受伤,连忙赶他去忙别的,易清尘无奈地站起身,注意到河边的卫庭坚,走了过去。

然而他还没有靠近,卫庭坚就像是预料到来人是谁,突然开口。

“鱼,腥。”

易清尘心说他现在身体已经好多了,应该无妨,但当卫庭坚将鱼腹中的内脏掏出时,他还是闻到一股浓重的腥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捂着嘴差点吐了出来。

卫庭坚看他脸色煞白:“请夫人好好歇着。”

易清尘环视四周,单益在河里叉鱼玩得兴起,马鸣边喝酒边陪马匹吃草,计蓝臣坐在树下看书,见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易清尘只好回到梁雁行身边,梁雁行正蹲在河边洗菜,见自家夫人皱着眉走过来,问道:“夫人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鱼好腥。”

山寨由夏婆婆掌管厨房,厨房面积不小,主要是为那群未成家的年轻人和无法料理自己生活的老人设置,梁雁行的住处虽然也有闲置的厨房,但他不会做饭,索性一直在夏婆婆那里蹭吃蹭喝,在厨房帮忙的姑娘们也都知道寨主夫人受不了腥味,处理荤腥之物时都特意避开他。

梁雁行笑着刮他的鼻梁:“知道腥还凑过去。”

“我只是想帮忙。”易清尘蹲在梁雁行身边,失落地盯着水里的石子。

梁雁行清楚易清尘的性格,现在如果让他什么都不做他肯定浑身不舒服,见自家夫人那副模样,偷偷将手里的菜沾上泥土,故作惊讶道:“哎,我怎么洗不干净呢。”

易清尘伸着脖子看去。

“我都洗了好几遍了,还是这样,你看,”梁雁行把菜举到易清尘面前示意,愁眉苦脸地说着,“怎么就洗不掉呢。”

易清尘地将梁雁行手中的菜接过来:“还是我来吧。”

“好,那辛苦夫人了。”梁雁行亲了一口易清尘。

易清尘笑了笑,将翠绿的叶子浸到水里,认真洗去上面的泥土。

几人平日里很少下厨,但还是笨拙地做好简易的饭菜,梁雁行拿出带来的好酒,将每个人的酒碗一一倒满。

“承蒙各位关照。”梁雁行说完,一饮而尽。

其他人也纷纷端起酒碗喝下去。

单益烤的鱼虽然卖相不好,但好在味道不错,再加上他们事先从山寨里带来的几碟下酒菜,这顿饭也算是丰盛,他们边喝酒吃菜边聊着小时候的趣事,易清尘安静地听着,突然觉得今日他们围在一起不像是寨主和头领的宴会,倒像是一家人。

“那时候啊,大哥他就这样。”单益一手拿着穿鱼的树枝,一手撸起衣袖摆出滑稽的姿态,“老夫人说,梁雁行,你给我下来!你长本事了是吧!有种你就一直光着!然后呢,大哥就说什么,你猜他说了什么?!”

单益醉醺醺地晃了一下脑袋,猛地指向马鸣。

“老子就不穿!老子宁可裸一辈子也不穿女装!”马鸣故意掐着嗓子。

单益哈哈大笑。

易清尘忍不住笑了起来,卫庭坚坐在树上听到他们的对话,勾起嘴角。

石羽边笑边问:“所以寨主小时候穿的衣服都是你们穿剩的?”

“哎?你不知道吗?”马鸣问。

“我是后期入的山寨,那时候寨主已经十多岁了。”

“哦,对对对,我忘了。”

计蓝臣解释道:“那时候山寨比较拮据,孩子又多,寨主比我们年纪小,就一直穿旧衣。”

梁雁行:“那件衣服是马鸣穿完给我的,我怎么可能穿!”

单益:“哈哈哈哈哈……”

计蓝臣补充:“你小时候穿过好几次,后来长大知道自己是男子,这才开始拒绝的。”

“哈哈哈哈哈,大哥你真惨啊哈哈哈哈哈……”

梁雁行笑骂道:“你笑个屁,我那时候穿完的衣服早晚得给你!”

“我穿,我可喜欢了!”单益笑得直抹眼泪,“可惜我没机会看大哥你穿女装,不然我宁可自己穿也要看你穿一次!”

“又皮痒痒了是吧?”

“哎,没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