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倾心(齐根断太监受)

“沈灵,这里是紫禁城,不是你们响马寨。把你那些歹毒的心思收一收。”皇帝板起脸训斥道。

沈灵毫不掩饰的恶毒让皇帝颇感不悦。毕竟国朝以仁孝治天下,皇帝成天与一个心如蛇蝎的阉人厮混,传出去实在有损英明。皇帝自然早已经知道沈灵是个什么货色,并不指望他会做出根本的改变,但也希望他能够稍稍收敛一些。

沈灵不能体会皇帝的圣意,咬牙切齿道:“我才不管!谁敢欺负我沈灵,我就要加倍奉还!那狗奴婢在背后嚼我的舌根,活该被我烫瞎狗眼——至于那个小婊子,陛下若留他当个器皿使用,我也就忍了。陛下若将他当一个奴婢留在身边,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他好过!我死了,陛下爱宠幸谁宠幸谁!“

说着他就跑向外间,问正在接待太医的林汲讨要白绫。一举一动,正如民间悍妇一般,遵循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标准流程。今日的太医是新来的,见此情景惊诧不已。而理应早已习惯的林汲,依然对此感到头疼,苦着脸说:“小祖宗,在陛下面前,可不能提这些不吉利的东西!”

沈灵空着手回来,就对皇帝说:“陛下不赐白绫,那我就一头撞死在墙上!”

皇帝有些恼火沈灵丢人丢到了太医面前,但是面对自己反应过激、虚张声势的宠物,皇帝还是决定施以宽仁的安抚,“妙卿,不要闹了。朕不会留那奴婢在身边,更不会碰他。叫他过来,不过是问两句话而已。”

沈灵方才瞧见宋清澄在浴池里刷洗,认定他已被皇帝临幸,此时听皇帝这么说,便觉得是在故意撒谎敷衍他,心里因此更加怨恨。他不依不饶道:“问两句话,然后呢?看他人模狗样,就要肏他不是?陛下问的到底是什么话,竟然还需要问到浴池里去?难道陛下就如此迫切,什么骚的烂的都要往龙床上拉?”

他平素被皇帝宠惯了,一时冲动之间,也不顾得礼仪规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外头守着的一众人等,见他如此胡言乱语,都恨不能自己根本没长耳朵。

皇帝听沈灵嘴里污言秽语,当下便冷了脸,怒斥道:“言行无状!”说着便对外头的锦衣卫道:“拖他去外头,打四十杖。”

两个锦衣卫领了圣命,便要将沈灵拖下去行杖。沈灵又愤怒又伤心,气得浑身发抖。他撒起泼来是不要命的,此时也不肯轻易服输,便一边挣扎一边喊:“才四十杖?还不够给我塞牙的,陛下有本事就直接打死我!”

皇帝也不看沈灵,只冷冷对锦衣卫道:“打完四十杖,他还有力气叫,再打四十。打完八十,他若是还在叫,直接打死。”

沈灵大喊道:“好,陛下今日便打死我吧!”

沈灵嚷嚷着被锦衣卫拖下去,正路过林汲的面前。林汲一向是个和事佬,便劝沈灵道:“小祖宗,你就向陛下服个软吧。在这宫里大家都是陛下的奴婢,陛下要宠幸谁,那就是谁的福分,你又何必同陛下置气呢?这日子一天天的,笑着过也是过,哭着过也是过。大家伙儿一起和和气气地侍奉陛下,不也很好么?”

沈灵怒道:“好个屁,我呸!”

林汲被沈灵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只觉自讨没趣。他擦了把脸,摇着头回皇帝身边去了。沈灵则被按在后苑的空地里行杖。直到棍棒击打肉体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隔壁暖阁里的宋清澄,才终于从溺水的恐惧中缓过神来。

宋清澄披着新换的曳撒,坐在暖阁里的玫瑰椅上,姗姗来迟的韩贞吉正帮他整理衣冠。他们的周围,一众青衣太监被沈灵打得歪七扭八,也都纷纷在整顿仪容。众人一言不发,一时间只听外头沈灵的痛呼伴随着咒骂,正是把宋清澄的祖宗十八代都侮辱了个遍。

宋清澄早就习惯了被人辱骂先祖,并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担心沈灵再过来要杀他。

太监里的二师兄终于忍不住感叹道:“沈公公果然还是深得圣宠。他这叫的,怕是午门上都能听见吧?若我们奴婢敢如此喧哗,早就杖杀不论了。”

宫里禁止喧哗,斥骂诅咒更是大忌。宋清澄入宫整整八年,从来不敢高声言语,几乎已经忘记了大声说话是什么感觉。且他作为罪人之后,也被不许随意与人交谈。旁的太监们还能在背后嚼嚼舌根,宋清澄连嚼舌根的权利都没有。他这些年说过的话,若不算上“是,公公”一类的重复应答,加起来恐怕写不满一页纸。

宋清澄十分害怕沈灵,但害怕的同时,隐约又感到一丝羡慕。他忍不住想,若是太监能做到沈灵这份儿上,风风光光、肆无忌惮,想打谁就打谁,想骂谁就骂谁,那割一刀也不算亏了。只可惜他是罪人之子,万不应该期盼获得这样的恩典。

却听韩贞吉道:“他沈灵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罪奴而已,比起咱们清白人家的还不如。只因工于狐媚,有了主子万岁爷的恩宠,便如此嚣张跋扈。这样的人,将来一定不会有好下场。咱们便忍让他一时,走着瞧好了。”

太监们纷纷附和,“是啊是啊,他是个什么东西!等哪一日主子万岁爷厌倦了他,有他倒霉的时候呢!”

宋清澄却怔忡道:“……沈公公是罪奴出身?

那二师兄惊讶道:“你不知道?沈公公就是那大名鼎鼎的逆贼沈七的侄儿啊。当年他因未满十六,被主子万岁爷特赦免于斩首,没入宫中为奴。也不知他是撞了什么大运,入宫没有多久,便被主子万岁爷留在身边侍候……”

宋清澄听到这里,一颗心砰砰地跳起来。

他挪到窗边,悄悄向沈灵受杖的地方看去。从这里他望不到沈灵的人,只能看见一团团摇动的白色花朵,还有交错落下的庭杖。宋清澄看着看着,脑中忽然浮现出皇帝英俊逼人的面庞。他想起皇帝温柔的问话,想起皇帝赏赐的那碗滋味鲜美的羊汤,又想起自己磕头的时候,皇帝递下来的软枕。

还有最后,在他因为想起旧事而惊恐漏尿之时,皇帝也没有追究他大不敬的罪过,反而赐他浴汤,又为他宣来太医……

想到这里,宋清澄的脸不自觉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