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告密(齐根断太监受)

宋清澄打定了主意,要留在皇后身边办事。

这当差的第一天,宋清澄可万万不敢怠慢,更加不敢迟到。他原本起了个大早,时间颇有富余,却先是在花房太监那里耽搁了,又中途遇上了陆芳春。一来二去,等到了玄武门排队登记的时候,他们的位置便已然有些靠后了。

宫里不允许太监们奔跑,宋清澄与白栗一前一后,匆匆穿过顺贞门,一路迈着小碎步,贴着墙角快快地走,终于在早晨交班以前赶到了坤宁宫。到达坤宁宫以后,两人先去拜见了掌事大宫女鸿明。鸿明见他们二人,都是直接从杂役司出来的,没有伺候主子的经验,便紧急给他们提供了一场岗前的培训,这才领着他们去前头给皇后娘娘磕头请安。

皇后起身不久,正坐在镜前,由几个宫女伺候着梳妆。

宋清澄跪在地上,口称千岁,皇后便和蔼地问他昨夜休息得怎样,可想好了今后的打算。听宋清澄心意已决,说不愿去内书堂,只想留下给自己办事,皇后也没再说什么可惜的话,只温柔地夸宋清澄是个务实的好孩子。等梳妆完毕,众宫女太监也交完了班,皇后便让宋清澄伺候在自己的身边,听几个掌事的宫女太监例行回话,以便了解宫中的各种事务。

皇后执掌六宫,统管所有妃嫔。虽然妃嫔们数目稀少,又不得皇帝宠爱,存在感普遍很低,但只要人还活着,便有吃喝拉撒的诸多事务,各种用度也琐碎繁杂。而除了与各妃嫔直接相关的事务以外,宫女那里还有六局一司,太监那里则有二十四衙门。虽然诸如司礼监、御马监一类的衙门,都是直接对皇帝负责,但总有一些皇帝懒得管的琐碎机构,譬如针工局、衣帽局、酒醋面局一类,便都落入了皇后的职权范围。

皇后这里的事情千头万绪,本就繁琐无比,宋清澄身体状况不佳,很难集中精神,站在一旁听掌事们禀告,只觉得头晕脑胀,云里雾里。好容易熬过了大半天,各个掌事依次退下,宋清澄本以为自己也终于能够休息一会儿了,却见一个小宫女神色慌张地跑进来,急急忙忙地要向皇后汇报事情。

“娘娘,不好了!奴婢今——”小宫女进来得匆忙,并没仔细观察屋里的人物,话说到一半,才发现站在一旁的宋清澄。她猛然一惊,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大鹅一样,硬生生地收住了话头。

皇后见这小宫女慌慌张张,不成体统,不由蹙起了眉。但看在对方忠心耿耿,特地来为自己传送消息的份儿上,皇后并没有训斥这名宫女,只是沉着地问:“素蓉,出什么事了?不要着急,慢慢地说。”

“娘娘……”宫女赵素蓉瞥了一眼宋清澄,因为不能分辨对方的敌友,显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被赵素蓉用这样警惕的态度凝视,宋清澄也感觉到了一丝尴尬。他头重脚轻,想着干脆便趁着这个时机告退,谁知道还没开口,皇后已经十分坦然地说:“素蓉,万岁爷那里有什么事情,你只管禀告。在本宫这里,并没有什么是见不得人的。”

皇后这话说出来,宋清澄便不好走了。那宫女赵素蓉也不再犹豫,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娘娘,是这样的——奴婢今天早上,伺候万岁爷洗漱,端水盆过去的时候,奴婢亲眼看到万岁爷的手臂上烫伤了好大一块!”赵素蓉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手臂上比划,而她划出的那块范围,自然时比皇帝真实的伤情,要夸大了许多。

皇后脸上霎时便褪去了血色,“万岁爷伤得严不严重,为什么会被烫伤?”停顿片刻,又略带怒色地说:“那个林汲,他跟着万岁爷,究竟是怎么伺候的?!”

赵素蓉微微发抖,“娘娘息怒,您千万保重凤体……”说完偷偷瞥了一眼皇后,等她脸色稍平静了,才说:“奴婢听万岁爷跟前的太监说,那烫伤是万岁爷昨天晚上去瞧沈灵时弄的。沈灵恨万岁爷赐他庭杖,又觉得受了娘娘您赐鞋的折辱,便故意撒泼,用滚烫的汤药泼伤了万岁爷。幸亏林总管他们处置得及时,给万岁爷用冰块敷上了,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也不知这赵素蓉是道听途说,还是有意抹黑。总之沈灵的无意之举,在她的口中,竟成了对于皇帝的蓄意谋害。她说得真真切切,宋清澄听了也是脸色苍白,不敢相信沈灵竟然如此大胆,居然故意用沸水去泼皇帝。

蓄谋伤害龙体,这分明就是谋逆的大罪啊!

宋清澄听了都如此震惊,更不要说真心爱惜皇帝的皇后了。皇后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狰狞的怒容,“嘭”地一掌便拍在了身旁的茶案上,打翻了一地的茶水。

宋清澄吓得双腿一软,当即与一众宫女太监一同跪下,口称“娘娘息怒”。

皇后咬牙切齿道:“这个沈灵,本宫看他是活腻了!来人,现在就去司鹤台——”

“娘娘,万万不可!”趁皇后还没有发号施令,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大宫女鸿明忽然出声,“娘娘,万岁爷既然没有处置沈灵,一定有他的考量。无论是顾念与沈灵的情分也好,还是另有什么其他顾虑也罢。总之万岁爷不愿意公开此事,娘娘您万不可以冲动行事。”

皇后望着挡在面前的鸿

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按捺住了愤怒。

皇后十分倚仗鸿明,心里也知道,鸿明的话是很有道理的。正所谓君为臣纲,夫为妻纲,她与皇帝既是夫妻也是君臣,所以即便她有此职权,也的确不应该越过皇帝擅自行事。但是沈灵不过是区区一个奴婢,仗着皇帝对他还算宠爱,居然狂妄到如此的地步,实在已经突破了皇后的底线。

皇后从来不在乎这些猫猫狗狗的小玩意儿,只因他们左右不过是给皇帝解闷的趣味。可沈灵已然成了发疯的狂犬,随时可能咬伤主人。皇后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丈夫饲养如此危险的宠物。

皇后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个沈灵,是留不得了。

鸿明见皇后不再被怒火控制,逐渐趋于平静,这才继续道:“娘娘,请恕奴婢多嘴。万岁爷那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很不光彩。倘若事情闹得大了,闹得宫里风风雨雨,人尽皆知,就更成了笑话。依照奴婢所见,娘娘您不若稍安勿躁,等到今晚和万岁爷用膳的时候,再亲自问过万岁爷。您同万岁爷夫妻一体,万岁爷受了伤害,您过问是应当的。”

皇后点点头,长舒了一口气,道:“你说得对,鸿明,方才是本宫太过冲动了。”

皇后冷静下来,再不提处置沈灵的事情。但不直接对沈灵动手,并不代表皇后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了沈灵。她的视线缓缓落在宋清澄的身上。看着眼前模样水灵娇俏,脸颊透着潮红的少年宦官,皇后意识到,这是一个用来离间丈夫与沈灵关系的绝佳人选,是丈夫亲自送来的一杆好枪。

宋清澄在方才皇后发怒之时,便已经有些吓到了。此时他正跪在地上,同宫里其他的宫女太监们一起,颤抖着清扫从桌上落下,摔得四分五裂的茶具。感受到皇后打量的目光,宋清澄只觉得心里一凉,背后也逐渐渗出冷汗。

皇后转过身去,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画册,脸上复又展露出那种慈善的笑容,“清澄,本宫有个差使派给你。万岁爷前日赐了本宫一卷蝶庵先生的《夜航船》,本宫想着便用这幅唐寅的《海棠春睡图》作为回礼好了。你去替本宫跑个腿,把这幅画儿呈给万岁爷吧。”

“是,娘娘。”宋清澄赶忙应了,将手里的活计交给一旁的宫女,上前恭敬地接过皇后手中的画轴。

皇后面露笑容,颇有深意道:“一会儿送完了画,你就留在万岁爷身边好生伺候着,今日便不必再回本宫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