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游戏

不到五更的时候福顺先醒过来,看着陌生的帷幔愣了半天,忽然脸色煞白。他连忙下床,却发现被子被压住了,侧头一看,小狐狸怎么在这里?

福顺一阵头疼,脑子里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一会儿是孙大人狰狞的笑脸,一会儿是少女哭泣的面庞,最后慢慢定格到少女急切地说自己叫钟黎宁的那一幕。

忍着剧烈的头痛,福顺有气无力地想,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小狐狸会在床上而孙大人倒在地上,还有那个叫钟黎宁的少女是谁?是小狐狸吗?

福顺把孙大人抬到床上,又抱起昏睡的小狐狸,暗自感受了一下,除了身后有些黏腻,周身遍布红色的痕迹,好像没有什么别的感觉了。

他的记忆只到那少女冲进来说自己叫钟黎宁的时候,后面就模模糊糊的了,看起来他好像没有跟孙大人做成,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殿下的计划,福顺忧心忡忡地想。

“老爷,五更了,早膳好了。”门口传来侍女轻声的呼唤。

福顺披上外衣,看看昏睡不醒的孙大人,对门外的侍女道:“孙大人还未醒,劳烦姐姐看看昨日的轿夫还在不在?”

门口的侍女先是想到,这声音不叫的时候倒是柔和些,不显得那么尖锐了。突然反应过来刚刚是谁在说话,顿时大吃一惊,以往都是老爷醒来,床上的要叫大夫来看,今天这位当真好手段。

“这位……呃……公子,”侍女还算镇静,“昨日的轿夫还在,他们说等着早上送您回去,公子现在就要叫他们吗?”

“嗯,劳烦姐姐了,”福顺摸了摸小狐狸的毛,看它睡得人事不省有些想笑。

换好了衣服,又把小狐狸揣进怀里,用厚厚的披风盖住,福顺上了小轿,在将明未明的夜色中悄无声息地回了五皇子府。

翠羽正在收拾碗筷,见福顺回来时瞪大了眼睛,手里的碗都掉了,快走几部上前仔细看了看他的样子,除了头发有些乱,眼睛有点肿,其他一切如常,连走路的姿势都没有变化。

“你……没事吧?”翠羽犹豫地问道。

福顺点点头,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殿下呢?”

“殿下在书房,说是要等你回来。我一会儿去通报殿下,你先回房收拾一下吧。”翠羽走近两步,拍了一下福顺,悄悄说,“我做个蛋羹给你补补吧。你现在不能吃油腻的,等过几天姐姐给你熬个鸡汤喝。”

“谢谢翠羽姐姐,”福顺笑起来,红肿的眼睛还不太能睁开,和翠羽道别后回了自己的小屋子。把小狐狸安顿在柔软的被子上,福顺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

一路的颠簸都没能让小狐狸醒过来,福顺有点担心,侧头看了看旁边的小狐狸,小肚子一起一伏,偶尔还发出一阵轻微鼾声。它太累了吧,福顺摸了摸小狐狸柔顺的毛,先让它好好睡一觉,等它醒了再问吧。

福顺躺了一会儿,起来换回内侍服,又整理了仪容,推门走到了书房门口,敲了两下门,轻声唤道:“殿下。”

“是福顺吗?快进来,”赵楚琛的声音依旧清朗,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福顺一阵恍惚,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房门从里面打开,赵楚琛明媚的笑脸出现在福顺视线里。

被赵楚琛拉着走进屋的时候,福顺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默默地想,从殿下八岁以后他就再没拉过他的手了,转眼间他竟然这么大了。原来牵着他的手满脸依赖的小殿下,已成了这般俊朗的青年了啊。

赵楚琛拉着福顺坐到椅子上,双手仍未放开,见他始终低着头,便关切地问:“是不舒服吗?我特意给你垫了垫子。”见他不答话,赵楚琛捏捏他的手指,低落地问:“你……是不是怪我了?”

福顺只坐了椅子最边上的一点位置,听见这话连忙跪下,嘴里直道“奴婢不敢”。

赵楚琛将他拉起来,福顺不敢起,赵楚琛弯下腰,唇不经意擦过他的脸颊,福顺僵在原地,被赵楚琛连扶带抱地按在椅子里。

“福顺,你也知道,如果我现在不争,将来是死是活都说不好。便是活着也是被扔去荒僻之地永世不能回京,我怎能甘心。”赵楚琛直视福顺的眼睛,双手紧紧地攥着他的手,“福顺,这偌大的皇城,我最信你。你照顾我长大,待我的种种我都看在眼里。福顺,我现在只有你,也只有你愿意帮我了。”

说完,赵楚琛像小时候那样低头蹭了蹭福顺的手,看着福顺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泫然欲泣。

福顺嘴角扯出一抹笑容,眼神也慢慢柔和下来,看着身旁的赵楚琛开口说道:“奴婢卑贱之身,能帮上殿下,是奴婢的荣幸。”

赵楚琛笑起来,像是阳光撒满天边,“福顺,若我们事情成了,我必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给你,天下再也没有人会看不起你。”

福顺微笑着看他兴致勃勃地勾画未来的景象,像在看他初入宫那年在宫宴上偷偷藏了一块桂花奶糕,边咽口水边把糕点递给他的孩子。

可惜现在他不再是那个对着桂花奶糕流口水的孩子,也不会再小心地揣着糕点跑半个皇宫给

他了。福顺低眉,掩盖住眸中的失落。

赵楚琛免了他的侍候,福顺有些疲惫地回到屋里。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天都大亮了,小狐狸还在睡。福顺怕它饿了,轻轻拍了拍它的背。小狐狸哼唧一声,在床上拧了下身子,换了个四脚朝天的姿势接着睡。

福顺捏捏它的小爪子,重新给它盖上毯子,也不再吵它了,在桌子上放好水和他特意留下的大半碗蛋羹,小狐狸若是醒了一眼就能看到。福顺躺到床上,不知为何,他今天脑子里一直不受控制地出现一些画面,又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扰得他头痛欲裂,只能期望睡着之后会好一些。

冷汗津津地从梦里醒来,福顺猛地坐起来大口喘气,待看到身边安稳睡着的小狐狸才反应过来,他已经从孙府回来了。

窗外已经天黑了,福顺下床端起杯中冰凉的水灌下去,心跳慢慢缓和下来。桌上的水和蛋羹都没被动过,小狐狸一直都没有醒。

福顺叹了口气,觉得心里有些燥热,给小狐狸裹紧了毯子,福顺打开了窗。

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福顺顿觉大脑清醒了不少。今晚满月当空,月华洒满天地之间,福顺呆呆地望着月亮,忽然想起小时候过的中秋节。

那时候家里穷,但中秋节父母却也能舍出一些铜板买点枣子和白面回来,一家人围在一起做月饼。大哥力气最大,跟父亲去山上砍柴,一起生火,母亲带着他和弟弟妹妹蒸枣子,再细细地剥皮去核,混成枣泥馅料。

小妹妹心细,一丝枣肉都不会粘在核上。至于三弟,三弟从小就调皮,他剥十个只能剩下五个的肉,抬起头来嘴角还带着枣肉,气得母亲要伸手打他,他就满院子乱跑,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

想着想着,福顺嘴角不自觉带上了一丝笑意。那年他进宫,把所有的卖身钱都留给了父母,也不知道能不能支撑一阵子。若是三弟能顺利长大,约莫也是殿下的年纪了,小妹妹这个岁数快要说夫家了吧,小妹妹那般可爱,一定有很多人上门提亲。

他们……还记得我吗?罢了,我本就蠢笨不讨人喜欢,家里出了个太监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忘了更好。福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因为常年干活指节间磨出了茧子,肤色苍白,看着就了无生气。一双干枯的手,找不出丝毫亮眼之处。

他忽然想到那天他在猎场碰见小狐狸的时候,他明明那么狼狈,小狐狸怎么会救他呢?若是归结于狐族天生爱戏弄人,它又为何跑了这么远专门来看他,甚至还在那时候救了他?他这种人在这宫城里千千万万,活的像是蝼蚁,有今天没明天,说不好哪天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没有人会在乎。

“为什么是我?”福顺看着床上的小狐狸轻轻地问。小狐狸无知无觉,依然睡得香甜,福顺苦笑着摇摇头,罢了,若是这种游戏能让它开心一点,就随它吧。

月华洒满全身,小狐狸雪白的皮毛上泛起一道道银光。钟黎宁在沉睡中修补灵力,丝毫不知自己的一片真心都被福顺当成了精怪们闲来无事对人的戏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