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不下就叫他们来帮你

佣人下楼复命,回到客厅时碰到了阮洲。

“会长说,您现在可以自由活动。”他朝阮洲礼貌地颔首致意,随后离开了大厅。

阮洲站在原地迟疑片刻,往画室方向走。他现在内心里装了洪水,不知道往哪处发泄。

江宅的一切一如从前,他的颜料仍然散在原地,佣人不曾进来整理,说是给够阮洲自行创作的空间。

他拿起忘记盖好的颜料罐,上面干了一层,这才提醒他已经离开过江宅许久了。

画室的门没有合拢,他偶尔听到佣人迅速但不匆忙的脚步掠过,这方方正正的盒子装着他,关着他,坐在画板前,他才叹出一口气。

挑了几个明亮的色儿,他开始画海,海上白鸥游荡,银珠在水皮上闪光。

叮当叮当。

他歇了调色板,把自己一侧的脸埋在掌心里。

项圈铃铛清脆,他的喉结滚动,伸直颈,又拿出一只画笔,挑动手指,让两支的尾部相撞,生生挤压那粒响铃。

铁面坚硬,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压得发白,才把它给弄瘪了,再摇铃铛时,声音发哑,终于没有了那令人厌恶的响动。

画笔重新落到大海上,阮洲闭了眼,黑暗立马吞噬他,那白鸥只在画中。

那几日沃森不是没有听过池氏的筹码,但相对而言,他们更想知道江氏的态度。沃森馋上了jh在正在推进的芯片工程,若是江疏能放手授权给他们,绝对能让他们在国内国外传播名声,源源不断的合作邀请将送上他们老总的办公桌。这等好事,他们不可能不谋上一计。

文件里是沃森交给江氏的材料汇报,说重要不重要,落在别的公司,无非是损失一笔钱数罢了。但沃森贪,硬要以此豪赌,试试江氏的底。

江氏不是没有准备,但江疏懒得弄上他其他项目来运作,只计划高效率解决这件事。

有些理事颇有微词,认为不应迎合沃森的野心,损失集团的利益。他没有反击,只打电话让分部的社长和沃森负责人联系,表达合作的意愿。

那社长的秘书此时坐了电梯到达会长办公室,社长留在分部开会,他代表社长来报告工作。

江疏正在看一份文件,左手握着笔,在上面补充了一些问题。

听完秘书的陈述,他启口道:“让李社长再做一份评估,把多余的条件删去。”

“是。”秘书一身西装,欠身应下。

“还有,”江疏微抬手,阻住对方下一步动作,“沃森那边派了谁来?”

秘书回答道,“edison。”

坐在办公椅上的人发出一声嗤笑,“那便容易了,你找到他在韩尔的情人,喂了药扔‘黑秀’去。”

金秘书随他的上司一起笑了,和他道别后下了楼。

江疏见门阖上,摘了眼镜,靠在椅背。

他抬手掐揉山根处,按下传唤键。

里面立即传出女声,“会长。”

“备车。”

“是。”

江疏密集地处理了今天的工作,在车上假寐了一会。途中他的秘书接了电话,下车后和江疏说起通话里的事情。

“暂时停止申请。”

他低吟片刻,开口说道。

佣人候在门口,接过他的外套。他一眼就看到客厅里的阮洲,那小孩迅速地转过脑袋,眼睛直瞪着电视里的新闻。

厨房里菜香滚滚,他特意设计老宅的一楼,让这里勉强有些家的味道。

江疏走到沙发旁坐下,旁边的人感受到右边下陷,把屁股挪远了一些,动作有些僵硬。

他想问他是否涂好了药,突然记起上午佣人刚给他复命,便住了口。

电视里播报一些他在早晨就阅读过的新闻,此时在他耳边聒噪,使得他犯困。

旁边的阮洲坐得端正,有时偷看他,他也放任,脊背变得柔软,他偏头去看阮洲。

手指上还染着蓝,怕是又泡在了画室。

他没想到他在这方面还特别优秀,明明上上下下看起来都是一个普通的人。

想着,可以让秘书把阮洲的作品集发他一份。

他眯了眼。

这当口,阮洲坐立难安。江疏离他太近,近到他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冷香。

佣人轻手轻脚地递来果盘,他看了江疏一眼,用气音对阮洲说,“您可以先吃点水果垫垫肚子。”

阮洲把它接过,放在茶几上,不留神瓷碟擦着桌面,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噪音。江疏醒来,皱起眉。阮洲拘束手脚,给他道了歉。

“没事。”

既然醒来了,江疏便站起,“吃饭吧。”

远处的佣人得令,与其他人合作摆了桌。有一道菜早做了一些时辰,散了几分热,还在蒸笼里加热。

阮洲喜欢吃冒着热气的东西,这一点佣人们还记着,唯独没记着阮洲今日不在座上吃。

江疏把桌上的碗碟连着刀叉往地上扔,手上用

了力气,斥道:“下次他的东西不要放上来。”

旁边站着的佣人唯唯诺诺,弯下腰把食具布置好,“好的,会长。”

阮洲从脚底泛起尴尬,佣人退到门口,立了两三人。

他们之前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低到阮洲几乎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存在。今日目视他们行动,才发觉从主人用餐开始,他们都一直站在那。

与环境融为一体,非常协和。不合适的只有他。

想不出何种原因,江疏今天不让他们离开,让他们的存在时刻鞭打着阮洲。

江疏开始进食,阮洲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垂着头,两手握紧,捏在两侧。

他跪不下。

之前初次裸露就叫他疯狂,他如何能做出这种动作。

一人见的奴隶只是奴隶,而其他人也见了,就有如在吴府宴会上的窒息——他被当成了人人可见的东西。

不敢猜想江疏和他有同样的观念,但他潜意识里是希望他不同于那些禽兽。

江疏舀了一口汤,吞入腹中,他抬眉,问道,“站在那干嘛?”

话毕,放汤勺的手稍顿,他对上阮洲的目光,明白了什么。

清汤上漂浮几根香葱,江疏荡了荡,让汁水把它们荡开。

在阮洲隐隐的期待中,有一点是赌对了的。

江疏在合理的事件上不作禽兽,但若是有人惹了某些原则,禽兽这词来形容他也不过分。

他淡淡地放下勺,“跪不下的话,就叫他们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