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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晚上沈君山从市里医院回来,坐在屋里看书。

沈听白洗过澡,一身烟灰色睡袍,头发软趴趴地贴在脸上,刘海落在眉毛上方,像个大男孩似的。他拿着牛奶走进来,放到桌上,说沈君山刚好一点就看书,也不好好休息。

沈君山把书合上,躺的他身体都僵了,再休息就成石头了。

“你这次的伤,可不是小伤啊。”背部中了两刀,小腹中了一刀,伤了内脏,还活着算是命大,沈听白在对面椅子坐下来,两腿交叠,扶手上的手点了点,“鬼门关都转了一圈的人,还是安分点好。妈回来了,你可别招惹她。”

父母宝刀未老,他去上海以后,这二人也结伴出去处理公务了,这次受伤,还把人招回来了,沈君山问:“妈还好吗?”

“在你面前还好,刚才自己偷偷在外面抹眼泪,让我瞧见了。”沈听白微微皱了眉毛,语气重了些,“这两天你可把她吓坏了。”

沈君山撇了撇嘴,把书放到桌子上,“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啊?”

“下个月,我安排了人在那边跟着,不会有事的。倒是你。”沈听白用手指了下他,“我听奔子说,是那个显荣找的医生,替你做的手术。”

“是。”当时沈君山奄奄一息,碰到了谢襄,谢襄把他送到市里医院,非常不幸的是,能做手术的医生都去北平开会了,只有长川浩二才能救他,谢襄就独闯了日本商会,找了金显荣。

沈听白摘掉银边眼镜,拿着块黑丝绒的布擦了擦,“看来刺杀你的人,不像是她派的。”

又故意有些讽刺地抿了唇,“难怪。”

“难怪什么?”

“在你遇刺的那天晚上,织田秀幸死了。”

“怎么死的?”

“他们对外说是被刺客杀了,但我觉得不太可能。织田秀幸这么谨慎的一个人,到哪儿都有一大批保镖随行,怎么那么轻而易举就死了呢。”沈听白摊了摊手,“而且日本商会把丧事办的十分潦草,匆匆把人就给火化了,连个葬礼都没有。日本驻军部队也没得到通知,直到骨灰被送回日本,他们才对外宣布了消息,这不奇怪吗?能够悄悄杀掉织田秀幸,又能低调处理的人,也只有那么一个。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沈听白说是猜测,心里门清,他从一开始就不认为刺杀沈君山的人,会是金显荣派去的,现在说的这番话,就是他来找沈君山的唯一目的。

沈君山依旧是那副冷淡的神色,只是将唇抿得极紧。

“不管这里的真相是什么样的,这里面的分寸,你一定要拿捏好。”沈听白往锁死的门上,再加几把锁。

倘若不是立场不同,倘若金显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她与他这个弟弟或许会有一个好的未来。

可他弟弟向来冷静自持,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放弃自己的立场,金显荣与他,注定没有未来。

沈听白看了眼对面的人,眼底无波无澜,“二十一条签订,日本人又要向奉安增兵了,看日本人这个样子,不像是只捞点好处而已。我们沈家一直还是那个想法,战争早晚会来,只是时间问题,我们沈家的立场,是永远不会变的。”

沈君山听明白了他大哥的意思,就是让他不要对金显荣心软,和她再有牵扯,低着头应了下来。

第二日早上,顾燕帧便生龙活虎了,或许是被沈听白哭着挽留冲击了脑子,从床上爬起来就决定搞事情。

沈听白醒时,枕边已经没有顾燕帧了。一时间觉得无奈,这个少爷起这么早,不是心情不好就是心情太好,而不论是哪一种,被缠磨着的都只有自己。

床头桌上放了牙刷杯,压着一张纸条。

“亲爱的宝贝儿,早上好!暖壶里有热水,不要用凉水哦,会肚子痛的。爱你的燕帧。”

穿上拖鞋,进了卫生间。

牙刷横放在木架上,牙膏的量刚好,贴着一张纸条。

“牙膏已经挤好了,才分开一会儿就想你了。想念你的燕帧。”

准备换衣服,打开衣柜,分出来的一套浅米色西装也贴了一张纸条。

“衣服已经烫好了,快点穿好来吃早饭吧。迫不及待见到你的燕帧。”

就连穿皮鞋,都有一张纸条。

“皮鞋已经打好油了,我是不是很棒?是不是个完美的丈夫人选?期待得到你肯定的燕帧。”

破案了,这个少爷起这么早,是心情太好,沈听白把四张纸条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翻出一个白色雕花的方形木盒,放进去珍藏起来。

顾燕帧看到沈听白下楼,冲他挥了挥手,满面笑容,“听白听白,这边这边这边!快点!”

沈母和沈君山,前者笑眯眯,后者视若无睹。

沈听白走的慢了些,顾燕帧又催了,让他快点快点再快点,奶凶奶凶的,他在这个少爷身边坐下,一双筷子递到了手上。

“来,筷子都给你洗好了。”顾燕帧声音甜甜的,下人洗干净的筷子,他又特地洗了七八遍呢。

沈听白道谢,顾燕帧说不客气,就环着手臂放在桌上,扭头看着他,好像这样就饱了似的,在万众瞩目中,拿起盘中的鸡蛋。

顾燕帧一把抢了过去,“这么粗重的活儿怎么能交给你呢,我来剥!我最喜欢剥鸡蛋了。”

沈母被他贤惠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沈君山万分后悔没去军校。

将剥好的鸡蛋吹了又吹,递到沈听白面前,顾燕帧脸上的笑容都没停过,语气柔和,“好了,来,吃一点,早餐最重要了。”

沈听白抬眼,看着对面二人。

“啊,啊。”顾燕帧张着嘴巴,将鸡蛋掰开,递到沈听白嘴边:“张嘴,我喂你。”

这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身上,沈听白哭笑不得,张嘴咬了口鸡蛋,因为觉得顾燕帧现在的行为实在好笑,就没忍住,给噎住了。

这时,顾燕帧递过来一杯水,比自己噎住了还着急,连说了三遍喝点水。看着沈听白一饮而尽,伸手轻抚着他的背,声音再次响起,“傻瓜,慢点喝,像孩子一样。”

沈君山嘴里的粥一口全喷了出来,心里只希望这顿漫长的早饭可以快点结束。

到了顺远商会,沈听白和人谈合作。

顾燕帧的行为可以用猖狂两字来形容,他就坐在办公椅上,用手撑着脑袋,笑眯眯的盯着沈听白,再噘起嘴,对着他隔空传来一个飞吻。

沈听白看向他,那飞吻就停不下来了,接二连三的。

一支钢笔隔空飞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精准无误地砸在顾燕帧的头上。

沈听白半眯着眼,靠在沙发上,“出去。”

顾燕帧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可是他出去也不安分,回头撩着头发坏坏地笑着,身体和脸都贴在门框上,两手扒拉着,扭来扭去,噘着嘴又隔空来了一个飞吻。

沈听白无可奈何,终于,竟也,噘着嘴,回亲了一口。

顾燕帧捂住脸娇羞地跺脚,仿佛下一秒就要秃噜一句讨厌出来。好在他知道分寸,得到沈听白的回应,就摆了摆手,吹着小曲儿,两手插兜离开了。

来谈合作的商人目瞪口呆,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一阵钢琴曲从窗外飘进来,沈听白听着,竟是《致爱丽丝》,他放下文件,走到窗边,往下看去。

街上空地处,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稳稳立在那里,蜡烛摆成一个心形,将钢琴围在中间,钢琴两侧,两大捧气球飘在半空中。

顾燕帧坐在钢琴前,肩上披着西装外套,脚下摆着一大束红色的玫瑰花。

他这是精心装扮过的,一身西装剪裁得体,半分褶皱也没有,以往垂下来的刘海也被他梳了上去,光洁的额头露出出来,显得他更加潇洒利落。

沈听白心上仿佛被开了一枪,无处可躲,无处可藏,也不想躲不想藏,只想双手投降献上自己。

钢琴曲结束时,顾燕帧起身,向着顺远商会的大门鞠了一躬。

围观群众的掌声瞬间响起来,如浪潮般翻涌不息,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响亮的口哨,激动不已,大声喊着:“再来一个!”

顾燕帧的目光扫过众人,仰起头看着沈听白,这双眸子中光闪涌动,似乎是将这满天星光都收入其中,他目光是灼人的,声音亦是灼人的:“今天只弹一曲,要献给一个特别重要的人。”

声音传入耳中,带着隐隐的深情与兴奋,沈听白点了根烟,唇边带笑。

这时,一个人突然向前面招了招手,语气中满是兴奋:“大明星!”

他这一喊,众人的目光便都随着他一同望去。

远远地,曲曼婷披着大衣,拎着一只精巧的小包,站在顾燕帧身后不远处。她似乎也不清楚状况,脸上还带着些许迷茫,但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很快便心领神会,颇为尴尬的笑了起来。她真冤枉,她只是路过,扭头就逃离了大型虐狗现场。

一片嘈杂声中,顾燕帧看着楼上窗前的人笑着喊道:“沈听白,生日快乐!”

他张开双手,漫天焰火于他身后绽放,点燃了寂色的夜,也点燃了他眼中的光,“你懂我意思的!”

沈听白只觉得被那束光芒刺的脑袋发晕,欢喜从心底涌出,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直到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响起,才被拉回现实。眼前的顾燕帧还是那个顾燕帧,真挚而又热烈,哪怕在这么多人面前,哪怕在别人看来是惊世骇俗的举动。

玫瑰花扔到了床上。

如风轻触吻。

北平来的芭蕾舞团,原是顺远商会赞助的,其中一名成员是谢襄在北平的学长,不光认识谢襄,也认识谢良辰,无意中说起兄妹二人关系好,谢良辰已经意外身亡,谢襄独自来到顺远读书。

招待他们的沈君山,猛地明白过来,谢良辰并非谢良辰,而是女扮男装,进入烈火军校的谢襄。

这天太阳将落不落,暖红宛若摧枯拉朽之势烧了过来,直烧的头顶上的天空也变成了绚烂的

红。

沈听白回到沈家,清风拂过,一只纸飞机顺着微风,摇摇晃晃地飞过来,他抬头看,满天都是纸飞机,纯洁素净的白色点缀在漫天的红霞中,随风飞舞。

顺着飞机飞来的方向看去,顾燕帧正坐在卧房的窗台上,一架一架的向下扔。

沈听白看了他一会儿,问:“顾少爷,你在干嘛?”

顾燕帧冲他笑笑,眼神出奇的明亮,“好看吗?”

“好看。”

“喜欢吗?”

“喜欢。”

“喜欢就好,喜欢我给你多飞一点儿!”顾燕帧起身,将手中的纸飞机一只一只向沈听白丢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