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不对劲

“抱歉,是我没看好他。”

“对不起,棋生哥,他是因为救我……”

闻棋生和肖家两兄妹等在清创室外,听完两人的解释和歉意,没说什么,看起来还算镇定。

当时他送完俞久后回酒店不过几分钟,打开厅门就听到闹哄哄的争吵声。

“都怪你!”

“谁知道会倒啊……”

“你两没事吧?”

“起得来吗,我送你们去医院。”是肖牧河的声音。

闻棋生走过去,就见肖露水从地上爬起来,手腕处一道红痕,而另一个摔倒在地的,不是小胖子还是谁。

他手上都是血迹,摔在破碎的玻璃杯中,地上还有湿漉漉一层酒液,和黏糊糊摔烂的蛋糕。

闻棋生快走两步,伸手去摸他没有被衣物遮挡的脖子。

“钱多,除了手,还有哪疼?”

“腰……”

闻棋生皱眉,把他从地上横抱起来,走到干净的地面才把人放下。

果然,小胖子被沾湿的毛衣下摆晕出一些红,掀开一看,一枚不大的碎玻璃插在后腰上。

肖牧河只瞥到一眼,还没来得及细看衣物又挡住了。

闻棋生在他身前半蹲,在人很熟练地趴到他背上后往外走。

肖牧河看毛衣上居中的血印,连忙跟上。

“卧槽,不是伤到脊椎了吧。”

“没伤到脊椎。”

清创室门被打开。

“徐叔,怎么样啊?”肖牧河忍不住先问。

“进去吧。”医生对闻棋生说了一声,才转头看肖牧河,闻到一身酒味,“你这年纪能喝酒吗?还害得人小朋友、还有你妹妹受伤。”

肖露水摸了摸护士消过毒的手腕:“徐叔叔,他到底怎么样了。”

“是啊徐叔,你就别教训我了,先说……”

房门微微掩上,隔绝外面的对话。

闻棋生走进去的时候,就见钱多撑着床铺坐起来,听见声响也抬头看向他。

他走到人跟前,才开口说话:“疼不疼?”

“……有一点。”其实不止一点。

闻棋生却像是看穿他所想一样,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在对方柔软的头发上,弯腰和人对视。

“对不起,是我不好。”

没顾好你,掀开的衣摆也只是为了给他暖手。

闻棋生这样想。

“没有……”

小胖子刚说话,门被推开了。

“老闻,我拿好药了,你快带他回去换衣服,别感冒了。”肖牧河凑进来一个脑袋说。

“……”

俞久和山雪城两人走了好几条街,也不说话,像是纯粹为了兜马路似的,直到从热闹的高楼大厦走到一块待拆迁的老房子,穿过弯弯绕绕的小巷,到了俞久才指着不远处并排的三个摆摊的说:“我们吃那个吧。”

左边是个粥铺,中间是个炒粉摊,右边是个烧烤摊。

他午饭吃得多又喝了酒,不想吃烧烤,在中间那个摊位前摆的小桌坐下,要了一份炒米粉。

室外还很冷,炒米粉刚端上桌热气就去了一半儿。

这会儿吃东西的人不多,只有烧烤摊前坐了两个年纪不大的学生,似乎是一对小情侣。

山雪城拿着一碗香菇鸡丝粥过去的时候,就看俞久在那偷偷听那两人聊学习上的事儿。他见多了俞久窝沙发上打游戏看电影,还从没见过对方在他家学习、做作业的时候,也不知道真在听还是走神,把粥放到俞久面前,把人面前的吃了一口的炒粉拿走。

“你干什么呀,想吃自己不会再要一份啊!”

大概是体内残余的酒精,让他语速没平时快,听起来有点粘丝丝的,像在撒娇。

山雪城皱眉,“闭嘴,喝粥。”

独裁。

尽管内心这么腹诽,俞久还是拿起勺子——别说,酒后喝点热乎乎的粥还挺舒服。

“我过几天开学了…”粥喝的差不多了,俞久说。

“嗯。”

“要住宿的。”

“嗯。”

什么破反应。俞久这么想着,山雪城总算问了句:“哪个学校?”

“三中啊。”

山雪城沉默一瞬,才又说话:“嗯。”

以俞久的家庭,即便他成绩不如何,塞不进二中,也有大把学校让他选。

“其实我爸妈原本想让我上附中,但那里管那么严多没意思,也没很熟的人……反正学校好坏也无所谓,我也不需要学习多好。”俞久放下勺子,把垃圾扔进一次性餐具,又盖好盖子,慢吞吞的说,“你要是觉得不习惯,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山雪城:?

“你是空巢老人嘛…”

“……俞久。”

“嗯?”

“以前我也是一个人住的。”

“……”

“我习惯一个人了。”

“你什么意思啊?!”

俞久瞪着他,只不过他接下来的话还没开口,就被抢白了。

“你个混蛋!!”

烧烤摊那边打起来了。

老板抓着老板娘的头发往外拖,女人屈起身体捧着脑袋,哭嚎着:“你干脆杀了我算了…”

那对学生情侣显然被吓到了,一同站起身。

桌椅被撞倒,男人将女人踹到地上扇耳光,周围安静极了,没有路过的车辆,偶有行人看到这一幕都是远远站着围观,仿佛在看一场戏剧。

“诶……”俞久按捺不住,看了一眼坐在身边刚吃完炒粉慢条斯理擦手似乎并不想掺和的男人一眼,站起身往那边走。

“小伙子,劝你别多管闲事。”一旁围观的还有炒粉老板,他抽着烟默默道。

“我、我就去看看。”他见女人被打得鼻青眼肿涕泪交流的样子,又看了一眼炒粉老板粗得堪比他大腿的手臂,而那个正在家暴的烧烤老板虽然没有很壮却也是成年人的体型,想到自己的小身板,不由叹了口气,可他还没经社会磋磨掉的正义感催使他往前走往前走。

“不听劝啊这小伙子……”炒粉老板也叹了口气上前几步,他见俞久小小年纪一副不会打架还路遇不平往前冲的模样,而那个和俞久一起的高个男人八风不动的样子,原以为对方不顾这小伙子小命,就看对方放下手里的纸巾,拽住了快要冲到风暴边缘的少年…的羽绒服兜帽。

被命运扼住喉咙的俞久捂着领口:“你干嘛!你自己见死不……”

他还没说完,山雪城几个大步往前,将暴打自己老婆的烧烤老板扯开。

“别多管闲事啊!”烧烤老板粗着嗓子朝他说话,还伸手推他。

俞久立马跑上前去,想着多个人至少能撑撑场面。

没曾想山雪城就跟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似的,后退一步用小臂拦住俞久,另一只手抓住往他身上推的那只手,一拉一扭,男人被反剪住,任他如何挣扎也动弹不得。

“好家伙,练家子!”炒粉老板叫好。

那边小情侣也发出了惊呼声。

——真是帅呆了。

俞久也这么想,而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山雪城皱眉望向他:“愣着干嘛。”

“啊?”俞久往前一步。

“……报警。”山雪城表情像是很无语,转过头不去看他。

“哦哦。”俞久从兜里拿手机。

“别忙了,我打了。”旁边站着的炒粉老板早就拿出手机,此时正和那边接线员说情况。

“啊!”坐地上的女人终于反应过来,冲过来去扒俞久的手,“你怎么打我老公!救命啊,有人打我老公——”

俞久惊呆了,边上的小情侣也惊了,只有那报了警的炒粉老板一副‘看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叫你们别多管闲事’的样子,把手机揣兜里。

山雪城避开女人往他身上招呼的手,皱眉往后退。

“他手流血了。”那对小情侣中的女生指了指山雪城。

俞久一惊,发现山雪城手背上果然几道血痕,是被女人尖厉的指甲扣出来的,有一道很深,正在流血。他拉住山雪城的手臂,冲女人喊:“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们帮你——”

“谁要你们帮?”女人扶着男人,男人暴躁地推开女人,女人这回被推到地上也不叫疼了,只管对着山雪城,“你打我老公,打我老公!打坏了怎么办!赔钱!”

合着在这儿等着呢!

俞久盯着山雪城渗血的手背,心里有些愧疚和后悔。

“刚开始在这儿摆摊那会儿,老沈遇到这事儿比你还仗义,结果让人坑了小一千。”那个一直没开过口的粥摊老板说话了,他是个又瘦又小的中年男人。

“嗨,别说这个!”他口中的老沈,也就是炒粉老板摆摆手,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

“他这算是碰瓷,难道没人管?”俞久不可置信。

“谁呀?城管?警察?我们这地儿几乎都知道这事儿,偶然有生面孔他们才这样,警察心里也门儿清呢,可这事儿难管啊,只要你动手了,理就不站你这儿了,他死咬着你打人了能怎么办,又没监控的?要不跟他一起进局子蹲两天,要不赔钱。”炒粉老板又点了根烟,还给山雪城发了一根。

山雪城不在乎那是廉价香烟,更不管手上那点血,道谢接过。

“那,那妇联呢?他老婆看起来是真被打啊!”俞久看向那个坐地上的女人。

“妇联?你瞧她那副样子……”

这时候那对早恋的小情侣往他们这边走了几步,那女生举起手机,指着里面一个视频文件:“额、我们刚刚在讲题,我怕忘了就有录视频,后面那段儿都录上了,待会儿可能需要……”她用的是价格挺贵的手机,夜间拍摄也挺清晰。

她声音不算大,只不过这里实在人少,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边烧烤摊老板听到

这儿就往这边过来,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还挺唬人。

女生拿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被男生挡在身后。

山雪城深深吸了一口烟,香烟很快速的燃了一小半,他将烟蒂丢地上踩灭,嘴里吐出烟圈,走过去。

“现在可别录视频了。”

这是对那个女生说的,说完山雪城抓住那男人伸出的手,这回不是什么擒拿,而是看起来轻松又简单的一拉一拽,屈膝顶到他的腹部,将对方顶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山雪城轻嗤一声,那是俞久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的嘲笑和不屑,那种电影或动画片里反派大Boss的笑。

笑完还没结束,朝着站不稳的男人又是一拳,这次是咽喉处,在对方倾倒之时抬脚利落踹向颈侧,动作快到现场几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烧烤摊老板已经如一条死鱼躺地上了。

旁边小情侣早就被吓呆了,俞久在炒粉老板上去拉架的背影和地上两夫妻的嚎叫和痛呼声中眨了眨眼皮,生怕山雪城一个冲动又要打人,上去抱住男人的腰:“别打了。”

然而山雪城被抱住后很从容地抓着腰间抱着的手腕,没有强行掰开,很自然地拍了拍。

俞久从他胳膊旁支出个脑袋:“你、你不打了?”

山雪城垂着眼皮,眼镜架在鼻梁上、呼吸也丝毫不乱,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打过人的样子。

俞久迟疑地放开环抱着的手。

山雪城却没放,抓着俞久的手腕把人拉到身边,走到倒在地上的男人身前。

“既然说我打人,没打我还背锅,就很亏。”

他平时习惯蓄着的微笑,高大却不壮硕,带着眼镜总是一副很斯文的模样,看起来温和无害,然而此刻露出的这种似是而非的笑,将他掩盖的逼人锋芒统统展现,“看你打女人的样子还以为你很强,没想到这么弱不禁风。”这句话是典型逞凶斗狠时的垃圾话,颇有些‘不做大哥好多年’的中二热血感,带着一股子盛气凌人的意味,可听起来又那么理所应当。

俞久站在他身边一直看他表情,觉得他这么笑比以往冷脸还要可怕,心中有些不安。

山雪城又看向抱着男人哭的女人:“女人依附男人不可耻,盲目到失去自我……”说到这儿他又笑了一声,没再继续往下说。

警车姗姗来迟,下来两个了解情况。

山雪城侧头看向抱着自己胳膊的少年:“害怕?”

俞久抿唇,崩着脖颈,毫不示弱:“我怕什么。”

他刚说完,就见山雪城低下头,在他耳边说,“放心,我下手有分寸,疼,但不致命,况且就算医生检查,也看不出伤……”

“谁跟你说这个了!”俞久气得打他手臂,“你这个人……!”

刚才还不可一世一副冷血大哥样子的男人竟然对自己挨打没有一丝反应,反而凑在少年耳侧轻笑。

唇间散出的热气在夜间骤降的温度下变得凉且潮湿。

俞久察觉到自己的心突突直跳,耳根涌起热意,背脊挺立战栗。

耳边的触感令他感觉似乎身边盘踞了一匹狼、或是蝮蛇,明明是令人胆颤心惊的危险物种,面对他时、或在他看来,却又似乎并非是凶恶的捕食者,而是收起獠牙的、散发着求偶讯息的那种。

很危险,又很……吸引人。

他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糟透了,也十分奇怪,却毫无办法遏制自己的思想。

糟糕了。他想。

他好像,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