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喜雨夜里猛

番外:柳氏秘闻春夜尽(完)

傅玮生辰那日,苏欲大动干戈移来一颗合欢树,在傅玮院前动了土,将树移栽进去,上头挂着一块木牌,正面写着合欢花常艳,背面写着伉俪寿无疆。

其实傅玮并不喜欢这种会开花的树,在他眼里和厨房堆着的柴火没什么区别,只是一个栽在地里,一个已经拔出来劈成柴了。

柳猗马上就要及冠,柳绥总是忙得不见踪影,想到近来开始在家中走动的喜神殿方士,他总觉得不安。

苏欲强行移来的树,没几天就死了。

本就是在开花的时节,经过长途跋涉的运送,也就种下去那一天,在所剩无几的日子里让看花人看到了一树繁茂如红云,凋零之前,倒是比别处的合欢花开的更艳,仿佛拼尽了最后一丝生气。

柳猗长得既不像傅玮,也不像柳绥,比身为双儿的的哥哥要秀丽的多,随着年纪增长,美的越发悚动。

他站在母亲的树下捡起零落的绒球似的红花,道:“真是可惜了,苏良人说是找了许久,上个月就在忙活了。”

傅玮都被他拈花的姿态震的一愣,恍然了一下才冷淡道:“运来的时候就是死树,明天叫人挖了去,放着碍眼。”

还不吉利,庭前种植死物······傅玮本来不信这些,只是苏欲精通此道,难免叫他多想。

只是树还没来得及抬走,他的儿子倒是被人带走了。

他对儿子们的关爱不够,生硬疏离,因此柳猗格外希望得到他的看重,总是乖巧听话,贴心懂事。

傅玮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来不及弥补的一天,他总以为可以保持这种不冷不热的关系,直到柳猗成家,直到他老了,就这样磋磨掉没什么意思的一生。

和苏欲的纠缠是个意外。

柳猗被确定做人柱的那天,傅玮第一次失去平日的分寸感,自作主张送走两个少年。

希望他们跑的远一点,再也不要回来。

更深露重,趁着没人,傅玮站在后门目送双子离去,前路漆黑一片,这一晚乌云毕月,很快就下起雨来。

他心中暗自感谢这场雨,因为这样追出去寻人的下人手里的火把就点不起来,照不亮路,可以让儿子们走的远些。

柳绥气急败坏,看向犹自高兴的傅玮,骂了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忙向苏欲求助,苏欲手里有种怪香,可以寻人问路,在黑夜里白色的香烟如同一道蜿蜒的线,指向前方。

从来没有跑过这么远的路,也不曾离家如此远过,也许已经出了城,兄弟俩来到一个山坡上。

柳猗体弱不支,柳麟就背着他跑,在泥泞的山路积水坑里踉踉跄跄,背后是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父亲带着人在逼命。

脚很痛,雨水也渗进眼睛里了,柳麟摔了一跤,从山坡上跌倒,想要再爬起来的时候,柳猗却拉住了他,人声越来越近,柳猗看着他受伤的脚,低声说:“哥哥,算了吧。”

他们心里都知道逃不掉了,可还是希望奇迹出现。

前些日子从一个怪道士手里拿到自己的画像时,柳猗似乎就有了这种预感。

这一路他在心中做了许多铺垫,才下定决心赴死。

“我去就是了。哥哥你要好好宽慰母亲,他心事多,容易自伤。”

柳麟说不出一个不字。

也许是太害怕死亡,他不像柳猗这样忧虑,最喜欢玩闹,牵挂留恋太多太多,抖着嘴唇,直直的看着温柔的弟弟,喉头发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柳猗被人架着,扭头望了被留在原地的柳麟一眼。

在这一瞬间像是衰败的花一样,因为心中毫无生机,显得疲惫苍白。

苏欲骗了傅玮,可这男人也无心思真的去应验当时说的要报复柳绥和苏欲了,他好几天没出过房门了。

柳猗的死带着一种神性。

在那被一寸寸碾压血流满地的酷刑中,他还是那么充满怜悯。

印象中这孩子一直内敛温柔过了头,傅玮懒得去猜他的想法,以为只要随便拉扯大就行,可能柳猗的心中一直比他们都苦淡,但却比谁都爱护母亲,爱护兄弟。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孩子临终的模样,温顺又慈悲,像祭坛上的羔羊。

幻觉亲生儿子的死反反复复出现在眼前,傅玮长久以来被压抑的精神终于支撑不住,变得有些恍惚。

苏欲去了柳绥的庆功宴,柳绥抱出一个男童,笑着逗弄,这是他老早就养着的良人生下的庶子,就等着柳猗一死,扶正做嫡子。

傅玮是不能要了,虽然说是柳绥自己同意苏欲染指他的,终究是觉得被人睡过的妻子要不得。

苏欲心不在焉的想,傅玮这下恐怕是很伤心的,以后自己和他再生一个,弥补一下好了。

他喝一杯柳绥敬的酒,烈酒灼心,他捂着胸口,感到有些发闷。

见到苏欲脸色不好,柳绥关切道:“苏先生要不要回去休息,不必勉强自己。”

苏欲有种不妙的预感,他没有推辞,拢起外袍往回走,这几

年,傅玮的院子早成了他每日回去的住所,说起来,他与柳猗的关系其实也不算坏,不知道自己母亲和他龌龊的柳猗,对这个喜欢粘着母亲的良人没什么恶感。

外头是觥筹交错,屋里却没点灯,金晃晃的酒盏里晃着半杯血水,里头沉了一对眼珠子。

傅玮手里拿着剪刀,已经化作血窟窿的双眼,血流了满脸,他感觉不到痛似的,血腥味像从柳猗身上传来的一样,带着一丝油脂味,又腻又恶心。

柳猗被分开装在一个个黑色的小匣子里,当然已经看不出形状了,就是一堆粘稠的血浆,里面都是碎肉,掺杂着白色的骨屑,最后只有一个头是完整的。

这堆肉,这堆肉是他那漂亮又懂事的孩子……

人死了没有全尸,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情,听父亲说,战场上要尽量捡回将士的断肢,否则是不能投胎的。

明明已经挖掉了眼睛,可是为什么还能看见那群人在折磨柳猗,恍惚间,好像能看到他们正在欢声笑语,载歌载舞,可是桌上,盘子里,全是人肉。

他活着总是这样身不由己,自己没用就算了,也保不住孩子,也许,早知道,当年被迫和柳绥成婚时,就应该这样做了,免得连累别人。

傅玮心中的郁气到达顶点,这么多年来的隐忍和迁就,每日面对厌恶的脸,像男妓一样陪丈夫的良人睡觉。

他想过自己有没有别的出路,发现是没有,只有不停地受苦,最后还连累了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

傅玮打开了门走出去,爱惜多年的短刀还是那么锋芒毕露,可是他却早已不是那个肆意潇洒的英武少年。

拿着这把刀也无力挥向任何人了。

苏欲眼皮直跳,已经走到了他的院子前,远远看到傅玮缓慢的在阁楼外的廊道上行走。

他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紧张的感觉,害怕傅玮掉下去,但是傅玮如果真的跌下去的话,他肯定是可以接住的,以后稍微对他好一点好了。

他心情急迫加快步伐,离他越来越近。

傅玮颓然倒下,如山崩。

苏欲一瞬间有点茫然,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真的爱上傅玮了,他一直觉得这是一场狩猎的游戏。

但是游戏收尾时,他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傅玮没有跌下去。

他割了腿和颈子,又想着要去坠楼,只是还没走到顶,就失血过多倒下了。

无论如何都救不回来,即使方士手段通天,也不能让一个血流干了的死人复活。

苏欲见过很多凄惨的尸体,柳猗当然是死状最恐怖的一个,可是傅玮的是最让他害怕的一个。

殿中方士都是孤儿,他从来没和什么人有密切的羁绊,死了师兄弟很正常,他也认定生老病死都是命数,没什么好伤心的。甚至有些人死了,对他来说还有好处。

傅玮剜了双目,浑身是血,脖子上的伤痕切断了气管,甚至露出了白色的喉骨,死的决绝。

——别以为死了就能解脱。

他企图强行将自己从不适应的伤感中扭转回去,最终他还是收了傅玮的魂魄,只是将他放在百玄袋中蕴养,不曾再与他相见。

将傅玮收入囊中时时带在身边,柳绥大功告成,苏欲离开柳府,另外置办了摘自,犹如有家室的汉子一般自处。

后来柳猗被人无意中放出,还多了一个恶灵,倒是让苏欲真的感到棘手了,恰逢师父笑鬼闭关,他身为大弟子,只能硬着头皮去镇压。

但他没想到,经过仪式的死者怨魂,会这么恐怖,苏欲被恶灵拉进井底,饱尝碎尸万段之痛。

柳猗与那恶灵抢回了傅玮的魂魄,整个柳府犹如人间地狱。

只是这一次,他是让这人心诡测的宅子,和那些比鬼还恶的人下了地狱。

所有人都离开了。

寂寞的鬼现身在空宅中,外头阳光正好,他斜卧在树枝上,透明的指尖立着一只斑斓的彩蝶,百无聊赖的垂着眼帘。

一个少年从门前过,脸上挂着没心没肺的笑容。

他好像找回了丢失已久的心跳。

无视恶魂在一边怂恿,他满心欢喜,

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