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鉴钞绿酒金风

46

“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他一边摆放碗筷,一边道。

我在他这里住了几日,两个人也没什么话说。

我白天出去,晚上回来。

每次他都做好了菜等我。

“我说了,你不需要做这些。我在外面吃过了。”

他笑而不语。

我疑惑看他。

他笑,“你这般说,倒像是在外面被野花勾住了脚步不回家的丈夫。”

我懒怠理他,拍上屋门换了一身衣裳拿了东西出来。

我挑着眉上下打量我,“这是又要出去?更像一个游戏花丛的负心汉了。”

当人的时候习惯了回家换衣服。在外面换衣裳到底不方便。

我看了他一眼,“我只是在这住满四十九日,凤君你不必如此。”

他垂了垂眼睛,走了过来,递给我一件物事,“你骗不了我,我知你神力尚未全部恢复。常在外面行走,指不定要遇见什么死对头。这是归元丹,于你身体大有裨益”。

我将东西推还给他,“不必,本君同凤君就不要再有其他牵扯了。”

我往门外走了脚步,又道,“累你多日炼药,凤君看起来气色也不太好,这药就留你自用吧。”

说罢,我飞身而去。

还没行到目的地,半路却遇见一个熟人。

“风信子?”

来者看到我,亲亲热热的一把拽住我,“我就知道是你!”

我道,“上回你带我私逃梵宫,我还没同你道谢。怎么样,天宫没为难你吧?”

他笑,“你还说,那日你跳下临仙池,突然狂风海啸的,一堆飞沙走石把我砸晕了。你自己跑了,也不管我!”

我着实有些惭愧,“抱歉……我……”

他一把拽住我,“你当真是先太子?不对,应该称胥臾太子殿下?”

我苦笑,“一个虚名而已,如今天上地下谁还认这个……”

我拽我,眼睛发亮,“我竟然认识一个这么神通广大的大神。老天呐,我撞大运了!”

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找我就为了同我说这些话?”

他道,“你这尊大神的气息直冲九霄,三十三界七十二天漫天仙神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就是怕你找他们算账这才躲着不出来。”

我疑道,“可是我敛了形迹气息,不可能这么容易被人查询到我的形迹的啊?”

他笑起来,“我就是吹那么一下,其实我最近升官了,做了地游神,职务之便就想着每天这么到处四逛,总能撞到你。没想到真让我撞上了。”

我笑,“可见你我缘分深。不过你这官升的太快了吧,你以前那么洒脱的一个仙……”

他突然靠近我,低声道,“我就是想问问,你同凤君当年的那些绯闻都是真的嘛?!”

我面上笑容僵住,渐渐冷下脸,“假的。”

他看着我的神情,觉察出来不对,颇为尴尬的道,“我错了,你别生气,你知道我平日就爱嚼个八卦……我没有坏心……”

我没理他,自己往前面赶路,他架着云在后面跟着。

“你真生气了?……我无心的……哎,都怪我这八卦欲,以前就好多事坏在这上面……”

半晌,我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道,“我可是地游神,我每天的事就是乱逛,我去哪都行。你要去哪儿啊?”

“你管我。”

他笑,“我闲着也是闲着,我跟着你一起唠嗑?”

我道,“我有事要忙,没空跟你闲贫嘴。”

“阿珂……不对,二殿下……太子……”

“叫我胥臾就好。”

“胥臾太子殿下……”

“……叫我阿臾就好……”

“……不敢。还是叫殿下吧。”

“……”

他一路上絮絮叨叨的捡闲话讲。

“殿下,你知道我在凡人还没修仙以前是做什么的么?”

我想了一下,“你不是说你是在一个酒馆喝酒结果被一个神仙给度化的么?”

他道,“是啊。”

我有一搭没一搭的一边赶路,“然后呢?”

他道,“哎,真没劲,你都不带猜的,”他笑起来,“我前世实是个货真价实的皇帝。”

我摇头,“委实看不出来,我在凡界轮回那么多次,还没当过一次皇帝呢。”

“怎么?不像?”

我道,“只是比较惊讶,天界中凡人飞升的仙者里,王侯将相,修行大能,不胜枚数。每个其实都很厉害。不过……”,我笑,“你是怎么当上这个皇帝的?是逍遥王爷误打误撞,几个兄弟突然死了轮到了你?是不是还是个酷爱诗词音律,不擅政事的亡国之君?”

他笑,“你着实瞧我不起!这你看不出来了吧,我从小兵做起,后来揭竿而起,领兵造反。统一九陆,后成了一国开国之君。也为后世

奠下了五百年基业。”

我惊讶看他,“你莫要骗我。”

他笑而不语。

我看着他,“你的名字,我以为你是个花仙。”

他摇头,“名字只是个代号,花仙也不会自己扫花的。”

我看着他装着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

我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行路。

他道,“你最近住哪啊?”

我道,“你又八卦什么?你管呐。”

他笑,“你身上一股药香,你又跟你师父住一块了?”

“关你什么事。”

“你师父待你好吗?”

我蹙眉,“要不是你帮过我的忙,我现在就把你打回去。”

他捂住嘴,“我不说不就得了”。

“你非跟着我做什么?”

他道,“我真的很闲,每天就这么到处转,方圆万里经常连个人都不见。现在又是晚上了,更是连个梦游的人都看不见。你不知道一个人值班真的很痛苦。”

我叹气,“看来这差事并不适合你。”

我们来到一处地界。

他环视四周,“这是……古乐安国。”

我点头,“难为你竟然知道。”

他道,“我闲来读过一些地理史传。”

我同他一起走到一处废墟,看向他,“你就站在这里。别过来。”

他点了点头。

我从怀中摸出一物,往前面走了一迈地。

看着其中隐隐冒出来的一股黑瘴之气。

于身后立起一个法障。

这才将石头放入那黑气升起的地方。

不过黑气即将熄灭之时突然卷起一个小舌头。险些勾住我的手指。

慢慢的,气息被压了下去,与石头渐渐融合。

我这些日子找了很久,好容易才找到这里这个煞气泄露口。因它藏的太深,又有一些杂气混合,掩盖了形迹,着实废了一番功夫。

好在因为龙脉被毁,久为废墟,也无人烟。所以没有生成没什么大危害。

我收了法障,风信子看向我,“你刚才拿的那个石头,是不是跟当年大神补天灵石是一样的东西?”

我点头,“对,就是灵石。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他道,“打我上了天界这么多年,大殿下和三殿下都在找这个东西。”

“哦。”

他道,“你很需要这东西?”

我点头。

他道,“我好像知道哪里有。”

我惊讶,“怎么可能?”

就连紫衣当年帮我找都很困难。

“殿下,你太也小瞧人了”。

我同他来到一处极其偏远的山脉,远远看上去,完全不像有什么奇特之处。

可是待我来到山内,才发现,其中气息灵脉充沛。着实是灵气钟粹之地。

“你怎么发现此处的?”

他道,“并不太难找。毕竟每个人的特长都不太一样。”

我正色看他,“这太巧了吧,我要找这个,你偏生就知道。仿佛……仿佛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他看着我,突然叹了一口气,又笑起来,“殿下,不是每个人背后都有什么阴谋算计的。天底下就是有很多巧合”。

我看向他,“本君多心了。”

凡间渡了万年,经历的许多琐碎事情,我见识没大涨,疑心病但是越来越重。

我同他一边挖寻灵石。

“你知道么?九重天那把裂了的宝座彻底毁了。就在你离开天界的那天。突然就碎成了粉末。诸仙都震惊了。”

我点头,“我就说它年久失修了。”

他道,“是突然裂纹愈合,光华如新。可转眼瞬间就塌了。奇不奇?”

“寻常事端,不足为奇。”

他道,“难道你就不信谶纬之说?”

“谶纬之术是需要极高的天赋的,我当年师从的逽伽天师,都不擅此术,更别说我。想来这天上擅长此术的大多都遁世了。”

“听说有个凡人升仙的崆峒仙人,半仙之身的时候就接连算准了几个神运。这些年受众仙追捧,趋之若鹜。他都说这不是祥兆。”

我沉默半晌,道,“不详,还能有什么更不详的么?”

都知道,凡人之运好测,但是神运难测。难道这世间要有什么变化。

突然听风信子道,“殿下,你看,是不是这个?”

我往他那里看,果然,一块巴掌大的灵石闪烁着光泽。这可比我千辛万苦找到的那块大上好几倍。

我在衣服上擦干净,叹道,“没想到你有这本事,你这种运气都不需要费劲当什么皇帝,坐在牌桌上运筹几圈,就可富可敌国了。”

他笑着,一脸憨相。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请你吃阳春面去。”

我两个吃饱喝足,此话暂且不

提。

我回了须迷山囫囵一觉,睁眼就是天大亮。

早起看见凤凰站在门口,望着外面一脸幽怨。

我好奇的往外看了看,“你在看什么?”

他看了看我,颇为无奈,“大清早就有人等在山外了,看我在没敢上来。应该是找你的。”

他那一脸五味繁杂的神情,像是在脸上开了染坊,很是生动有颜色。

却见他坐在桌前,突然又换上另一副温柔神色,“阿臾,我做了面,你来尝尝看。”

我这张老面皮不禁抽了抽,摇头,“不了,多谢好意。我还是外面吃好了。”

“那你晚上回来么?”

我披上衣服往外走,“嗯。”

“那早点回来。”

“嗯”。

我走到门外,突然停住脚回头,屋里他正独自坐在桌前,垂首看着面前两碗面发愣。收了笑意,轻轻一叹,不知在想什么。

我收了眼神,转身往山外而去。

“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风信子见我前来,搓着手,“殿下吩咐的事哪里敢耽误。”

我看他哈着气,“怎么?很冷?”

他点头,“没想到须迷山竟然寒气这么大,殿下你不觉得冷吗?”

我摇头,“我没觉得啊。”

他看了看山上,笑道,“看来是小仙灵力低微的缘故。”

我和他相约再去寻灵石,只不过并没有那么容易。找了几处都无功而返。

“你陪我这样到处跑,也实在耽搁差事,你还是忙你的去吧。”

他摇头,“我那差事算什么差事,就是一个挂名的闲职。”

我道,“你之前在承烨宫外扫地也是闲职,怎么突然教你领这个差?”

“那日起了大火,梵宫里外都需要重修,我自然就没事干了。”

“你没有神位,却领了神职。看来天宫最近职事调动着实随意的很。”

他笑,“恰好出了这样一个缺而已。有名有姓的身兼数职都是常事。哎,说起这个,最近天界诸仙都忙的很,霜华殿下就第一个忙翻了。何况他身子最近又不好……”

我皱眉,“身子不好?”

他点头,“你不知道么,三殿下他头发都白了”。

我想起那日见到他,确是一头银发,“我还以为天界流行这个发色。”

他叹了一口气。

我看他,“你这是做什么。”

“是突然一夜成了白发的,去了十几个医官。一个个都守口如瓶出来。你知道我打听八卦的能力吧,听说搜罗了百十来种灵药。为盖住消息,宫侍都换了一批。”

我道,“恐怕是找了十几二十个懵懂无知的宠侍,夜夜交欢,纵欲过度才华发早生吧。”

他道,“你怎的如此刻薄,三殿下自来不是这种神仙。他深明大义,为公为民。做事也十分有手腕。”他看着我,“你真的对他有很深的偏见!”

我看着他,“你又不了解我,作什么评价我的判断。”

他摇头叹气,“至少霜华殿下持身之正。从没像你说的那样放纵自我。”

我沉默不语。

他又道,“就连一个内侍都没有,早年飞花扑蝶似的仙娥仙姬,都被他拒了。你这样说,着实冤枉了他。”

我不禁翻白眼,十分想说那是你没见过他在床上那副游惯花丛的浪样。

他看我神情,道,“何况为了下界的那个妖,他倾心相授,又是悔婚又是受刑罚。这样情深义重,九重天上都难得。”

我笑,“这只是你听说的而已。”

“哎……”

我听着他深深叹息,放下锄头,“你这又是怎么了?”

他道,“听说,霜华殿下华发早生,恐怕也跟那个妖相关。”

我摇头,“这话又是无稽之谈了,”我看着他,“这是你的臆测,还是又从哪看到的?”

他看了看我,思索道,“太子殿下,你是怎么恢复记忆的?”

我皱眉,“你想说什么?”

他看着我,一笑,摇了摇头,又去刨地,“我胡思乱想而已。不打紧不打紧。”

我扶着锄头,“风信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他打着哈哈,直摇头。

我蹲下来,抬起他的下巴,“起先我也还疑惑,你一个寻常小仙如何对承烨梵宫这般熟悉,能带着我避开所有点法障。当时只道,是你待的时日久了,熟悉了梵宫的位置,现在想起来,不止这么简单啊。”

他抬起头,看着我,露出一个微笑,“殿下你想说什么?”

我道,“谁让你来的?这些话都是谁让你说的?”

他沉默片刻,“话都是我自己想说的。”

我站起来,思索道,“起先我并不愿意细想,可是如今说起来,倒是有点能摸清楚脉络。

当日临仙池是你带我去的,你当时说只有这个地方

下世比较方便隐秘,这倒也没问题。可那时候你催我下界,说话语气都很有一些焦急,我当时以为是怕人发现。

现在想来,若说你当时在催我,是在为了赶什么时间,这么想,也没有问题吧?”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看着他,“我当日刚下池,池水中就有一股力量汇聚天地灵气,助我突破灵窍。怎么这么巧呢?我在天界生活的比你久,可从没听说一个区区临仙池能有这样大的能量。”

我看着山外白云,“风信子,这并不合理,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是我不愿意去想。”

他道,“太子殿下,这并不公平。”

我道,“你这回其实一路都在提醒我对不对?”我叹了一口气,“天宫那样的火灾,还能假造出来凤凰业火,闭着眼都能数出来谁有这样的本事。再稍微排除一下,并不难猜。他或许没想到,我会加大了火势,他到底比我有慈悲心。”

我转过头,“你是他安插在承烨宫的眼线?”

他抛下锄头,“霜华殿下光明磊落,并不曾做出这样的事。”

我道,“你曾说过,有人点化过你升仙。那个人就是霜华吧?他对你有知遇之恩?”

他停了半晌,“这都是殿下猜出来的,我一个字都没透露。”

我道,“你究竟知道什么,又想告诉我什么?”

他道,“殿下只是想让太子找灵石不必那么艰难,所以让我陪着您。剩下的,他不说,但是我觉得有的应该让您知道。”

“他的头发怎么回事?”

“就在殿下下界那时发生的,我当时只知道务必于戌时领您去往临仙池。等我清醒的第二日,三殿下宫里都是医官。我什么消息没打听到。”

我看着他,“你之前在我身边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你都知道些什么?”

他沉默半晌,“我所知道的,于大是大非前,自问没说过假话。我那时候猜你是那个下界的小妖。殿下那时尚在禁闭之时,也从没说过什么,只是让我照顾你。陪您说说话,陪您解闷。”

“自己尚在禁闭,却连我在哪都知道。他素来心思缜密,真是一点没变。”

我看着他道,“他也向来不做无用的事,不招揽无用之臣,想来你也有不同之处,我以前小瞧你了。

不过……他若是因一个小妖废婚,而断了联姻,这你当真被他骗了。他可做不出来这事。”

“殿下,我不是龙族,但是我查过一些资料,龙珠藏着一条龙的情和欲。

若是失去龙珠,并不是说再也不会动情,而是不会对其他的人产生情欲。

太子殿下,如果一条失去龙珠的龙,发现原本不该再会动情的时候,却动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