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十多年前的某天,穆承雨在白公馆的後山坡,某个隐蔽的角落,找到了因为闹脾气而任性离开白公馆的鹿洋。

鹿洋不但迷了路,还因为恶劣的爆雨而被困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他出门的时候,身边只跟了一条大黑狗,遇难後,狗就跟他走散了,他因为天雨路滑,摔进了某个大坑洞里,滚落了好几公尺远,四周一片灰暗,能跟外界联系的通讯器也坏了。

他一个omega,手无缚鸡之力,一点感冒都要卧床几天的身子,一场大雨似乎真的就能够让他丧命,那时候他是真的以为自己没有希望了,嚎啕大哭之後就只剩下绝望而无助的茫然……

直到穆承雨奋力得将堵塞的泥堆和倒落的树丛赤手空拳得挖开,才找到了受困的自己。

穆承雨对他说,是大黑狗带着他沿路找来的。

鹿洋只记得穆承雨全身被爆雨吹刮湿透,手上脚上都是伤口,他抱着瑟缩发抖的自己,躲过了剩下的暴雷及狂雨,隔天再背着他,徒步跋涉回到白公馆,穆承雨将他安全得交给胡竹夫人之後,就陷入了昏迷,一连数日,没有任何一点反应。

他那时候年纪小,思路单纯,以为穆承雨为了找他而一病不起,心里害怕得不得了,完全不敢靠近穆承雨的房间,就怕看到穆承雨还是没有醒来,他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望着窗外阁楼的方向。

鹿洋直到现在都还是判断不出来,当初穆承雨声称是大黑狗跑去跟他找救援,究竟是不是穆承雨为了安慰他才编出来的故事。

那条大黑狗,鹿洋宠爱得养在身边多年,最後也病死了,他後来就不养狗了,改养黑猫,他其实一开始并没有特别喜欢猫咪,只是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与大黑狗永远分别的悲痛。

穆承雨这一次没有选择温柔得安慰鹿洋,而是低声娓娓道:「你会感到害怕,是因为你不想接受它,一旦你愿意接受了,就再也不会感到害怕了。」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鹿洋明媚的大眼中滑落下来,他也不晓得为什麽自己要感到这麽难过。

「那只小黑猫,你送我的……我帮牠起名字了。」鹿洋眨了眨眼,神情有些别扭:「就叫小花。」

穆承雨附和得点点头,温柔得覆议道:「就叫小花。」

白杉城站在病房门外,手停格在门把感应器上,他看到了鹿洋伏在承雨的床榻边,轻声细语得说着心事,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究竟在外头伫立了多久。

他轻轻叩门,才驱动感应器将门打开。

「城哥!」鹿洋一转头看到面容严肃的白杉城,竟一瞬间感到异常的慌张,好像偷偷摸摸做了坏事被发现了。

白杉城淡淡道:「洋洋,我已经让你守在这里够久了,先回去休息,别这麽任性。」

鹿洋回头瞅了穆承雨一眼,一双鹿眼乌溜溜的,像是会说话,穆承雨眼神纵容,语气却坚定道:「听话。」

鹿洋离开後,白杉城坐在原本鹿洋坐的那张沙发椅上,他拨了拨凌乱的头发,沉默不语得静坐在原地。

穆承雨也没有刻意去打破宁静,他枕在柔软的枕头上,双手交叠在胸口,感受底下平稳而规律的起伏。

「你生气了吗?」

「你受伤了吗?」

异口同声,却道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

白杉城明显动摇了一下,虽然几乎看不出他有任何情绪的变化,但他还是抢先穆承雨一步,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不碍事,不会痛的。」他已经用衣服盖住了手臂上的绷带,却还是让穆承雨细腻得瞧出了端倪。

穆承雨低垂着视线,漫不经心得答道:「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我觉得满痛的。」

白杉城紧张得皱起眉头,即刻站起身要按铃叫医生过来,却给穆承雨阻止了,他蹙着浅淡的眉毛,不乐意道:「又不是说现在,已经有给药了,我现在不会痛。」

白杉城才又木讷得坐回沙发上,他往穆承雨的床边靠近了点,伸手掀开穆承雨的被子,再掀开他的病服,看到穆承雨腹部上的瘀挫伤。

穆承雨忽地联想到不久之前,白杉城才不管不顾得凌虐了满身瘀青的他一把,他可不想再来一次,赶紧压住了白杉城的手腕,轻斥道:「没很严重的,你不要碰。」

白杉城抬起头探入穆承雨的眼底,一派清浅透彻,而属於自己的蓝灰色瞳眸却深不见底,。

他按照穆承雨的意思,缓缓得抽回了手,嘴上轻描淡写道:「他们没有伤害到你,我让医生检查过了,我也亲自看过了。」

穆承雨闻言,心想白杉城最在意的居然是这个,担心他有没有被人轻薄,是当真怕他败坏名声吗,忍不住轻笑道:「又有什麽差别,我又不是omega。」

「当然有差别。」白杉城拉下脸色,沉重道:「你怎麽会说出这种话?」

穆承雨早就习惯了白杉城的脾性,根本没有多想,而是烦闷道:「鹿洋比你可爱多了,我宁可是他陪着我。」

说出这种话,已经是穆承雨最大程

度的使性子了,白杉城喜欢都来不及了,就希望他多跟自己使性子,他替穆承雨将被子重新盖严实,伸出手掌摸了摸穆承雨的脸蛋,白皙透明的左颊上有一处不明显的暗痕,白杉城用手指熨了熨。

「笛泊骏给的凝胶,你有没有按时用?」

穆承雨神情恹恹得点了头,轻声道:「要不,我再离开一阵子……」

「不需要。」白杉城抚摸着穆承雨柔软的发丝,难得柔声道:「我与狄嘉利已经达成了共识,以前父亲手下的旧部,也都有靠拢的意向,你哪里都不用去,什麽都不必担心,以後,你想要什麽就做什麽,做任何你觉得开心的事情。」

打从一开始到现在,白杉城绝口不提胡竹夫人,穆承雨就已经明白杉城内心的答案了,他也识趣得接受了,其实不管白杉城做出了什麽样的决定,都跟他已经没有了关联。

护士按时来给药,趁着白杉城不在的时候,穆承雨忍不住问她:「送我来的那位先生,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护士小姐笑道:「他确认你没有大碍之後,就离开了。」

「他有交代什麽事情给我吗?」穆城雨锲而不舍。

护士小姐摇了摇头,像是猜到了什麽,转头安慰了穆承雨一句:「救命之恩不言谢,善有善报,你会有机会报答的。」

庄若芯事迹败露後,胡竹夫人几次欲见白杉城都未果,终是大病了一场,鹿洋也已经返回国外,她日盼夜盼,最後不得已说出这句话:「是不是要我把穆承雨找回来,白杉城才肯见我一面。」才终於把白杉城给叫回了白公馆。

「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白杉城冷漠道:「不要动承雨,这是底线。」

胡竹即使病容惨淡,一颦一笑仍有年轻时候冷艳的韵致:「是你逼我的,杉城,既然已经决定了伴侣人选,为什麽你迟迟不肯公开宣布婚讯?你连订婚宴都不肯做给我看,你到底在想什麽?」

白杉城只留给胡竹一个背影,连回头正眼看她都不愿意。

胡竹痛声道:「杉城,你要培养自己的势力,你需要一个继承人啊。」

「我以为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白杉城语调低沉,严酷的问罪之下,带着止不尽、浓稠的忧伤:「但是母亲,你闷心自问,你以前是这样的人吗?」

「是我的错吗?」胡竹的态度突然变的很尖锐:「是你父亲的错,你也要一错再错?」

白杉城深运了一口气,克制道:「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放手,不管再活几辈子,我都不会放手。」他厌倦似得撇过头,麻木道:「你也别再怪父亲了。」

「我怪他什麽了?」胡竹神色哀戚,眸底却透彻而冷静:「你以为我是嫉妒,嫉妒那个女人再转嫁到穆承雨身上吗?杉城,我从来不需要嫉妒,因为我深爱你的父亲,我深爱他,我非常明白他对我的感情以及爱护。」她冷冷道:「从未了解过你父亲的人,不是我,是你。」

「城儿,你是我最重要也最珍爱的人。」胡竹道:「庄若芯的事是我失算了被她从中作梗,我不会再做任何事了,但是你要知道在我的眼中,你才是所有,而穆承雨或是其他人,什麽都不是。」

爱子心切莫如母,白杉城夹在情与理的中间,终是找不出一条最适切的道路。

胡竹慈爱而疼惜得摸了摸白杉城的手,甚至有些低声下气,柔软如水道:「湖国拥有整个邦联最强大的能源产业,它也是属於你的一部份,端看你做出什麽样的选择。」(胡竹的母族胡家是湖国的第一大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