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之後 三

墨秦的工作坊,今日莅临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大人。

他的助理跑进画室来通报他的时候,墨秦压根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麽?」

墨秦匆匆将手上的油彩洗乾净,又对着镜子矫正了一下仪容,确认自己的气色还算可以,才踩着轻盈的步伐,走出了画室。

他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在玄关威风凛然的男人,他今日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里头包裹的是舒适的羊毛高领衣,大衣领外披挂了一条酒红色的围巾,脚上则是一双皮革短靴,高大而魁梧的身材,光是站着,就给人不小的压迫感。

卸去了拘谨禁慾的西装,男人又变回了矜贵而风流倜傥的富家贵公子,这般驻守在门口等候还在穿衣打扮的他出来,简直就是墨秦梦寐以求的境遇。

白杉城见他走了出来,简单颔首致意,便道:「白某不请自来,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眼前这个Alpha,他拥有最完美而冷酷的容貌,最骠悍而威猛的身躯,最强大而迷人的信息素,以及整个邦联最有权势的姓氏,然而在他冷峭而晦涩的内心深处,却永远只容纳得下一个人的名字,一个Beta的名字。

墨秦讥讽得勾起了嘴角,一双乌黑而明媚的大眼睛撇开了男人深沉而充满压迫感的视线,轻哂道:「是为了承雨吧。」

白杉城挑起眉头,大方直言道:「对。」

「我能说的,都已经跟你那位副官先生说了,白大少亲自登门拜访,难不成是想再听我说一遍?」

白杉城置若罔闻,趋前了几步,周身发出压倒性侵略的气魄,没由来得令人心惧。

墨秦被他强势的态度震慑得不得不退後了半步,才又强作镇定得抬起头,露出整张漂亮的脸蛋。

然而再妩媚的美色,於白大少而言都只是乏善可陈,可以任意替换的脸谱,他低沉得再次表明来意:「承雨去哪里了?」

墨秦又是冷笑了一声,极度不配合道:「我怎麽会知道,人家好不容易能逃离湘城,去过退休的生活,自由自在也没人管束,凭什麽还要让你知道,再被你抓回来奴役吗?」

白杉城没有理会墨秦言语中的讽刺,而是承接他的话继续质问道:「离开湘城,他还能去哪里,逃得了这次,难道他还能离开一辈子?」

「你了解承雨,我比你更了解他。」白杉城气定神闲,平铺直述道:「这天底下,他举目无亲,不管到哪里都没有依靠,除了我身边之外,再没有他能容身的地方,你说他能躲去哪里呢?」

白杉城似笑非笑得勾起嘴角,带着睥睨万物的从容及倨傲,还一丝外人无法察觉的阵痛:「别说我,他能够离得开白家吗?他离得开白岩画吗?」

其实白杉城说的不错,理智上墨秦完全无法反驳,但情感上难道就要让这个冷血又毫无人性的男人轻而易举得把穆承雨抓回来,把承雨当作他眷养的青鸟困在牢笼里,一辈子桎梧在绝望中慢慢死去吗?

墨秦突然感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寒意,他只看到了白杉城光鲜亮丽的一面,却从未深究过,承雨在这个男人蛮不讲理的监控之下,到底都过着什麽样的生活……

「你、你想对承雨做什麽……?」

「我能做什麽?」白杉城蹙着眉头,沉声道:「不过是让他待在我身边好好的,省得他到处勾引人,让我烦心。」

墨秦颤抖着问道,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气的:「你、不是要结婚了吗?为什麽还不肯放他走?」

「这两者之间有什麽关联?」白杉城漠然道:「我能给他的,远远胜过任何东西,他是晓得的,他最想要的东西,我早就答应过他,说什麽都会实现给他的。」

「是什麽东西……?」

白杉城但笑不语,言归正传,又绕回了主题:「承雨在哪?」

墨秦动摇得眨了眨眼,神色凝重,良久才松口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我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他好像是要往南边去,可能有什麽认识的人……」

「不可能,承雨没有其他认识的人。」白杉城严峻道:「他半年前来找你说了什麽?」

「他……」墨秦顿了一下,才哑声道:「送了我一样东西。」

墨秦指了指玻璃柜上的一个小纸袋,并掂起脚尖取了下来。

在白杉城的监视之下,他将礼物拆封打开来,里面是一个七彩琉璃制成的魔术方块,莫约一个掌心的大小,然而墨秦收到礼物後已经过了大半年,却没有抽出空闲,将色彩杂乱无章的魔术方块解开。

魔术方块的材质非常特殊,应是承雨特地找人订制的,墨秦依稀得回想起承雨将礼物交予他时,特别嘱托给他的一句话……

『这样东西,将来等漾漾长大了,你再交给他,让他以後遇到了互许终生的伴侣,再送给他最珍爱的人,并继续传递下去。』

思绪一飘忽,指尖滑了一下,灵巧的方块像是被咒语击中了一般,从墨秦的手中滚了出来,砸在地面上,框啷一声,摔得粉身碎骨。

「啊……」墨秦震惊得

惊呼了一声,只见白杉城忽然神色一滞,不敢置信得弯下腰从一地琉璃碎片之中捡起了一块东西,嫩葱般的绿色,闪着温润的光泽。

白杉城再次抬头,已然换了一张脸孔,瞋目欲裂:「为什麽这个东西会在你这里?」

那是一颗猫眼般大小的葱绿色宝石,是承雨随身携带的坠链当中,如同护身符一般的宝物。

白杉城从未见过承雨将宝石拿下来过,即便有一次他在床上把人闹狠了,坠链被扯下来落到床底下,到了夜半,他才发现怀里搂着的人不见了,一起身就瞅见承雨蹲在地板上,摸着黑,一块一块得仔细翻找。

最後他将灯打开了,也蹲到地板上,陪着承雨一同寻找他的坠链。

也是那一天他才晓得,原来坠链里头的绿宝石,是承雨的母亲唯一留下来送给他的遗物。

白杉城下了最急迫的密令,动用了所有台面上下的资源,全力搜寻承雨的所在地,检警机构首先问他要了承雨的照片,白杉城才赫然察觉到自己居然翻不出一张承雨正面的近照。

最後只能从他住处的监控,扫出几张面容清楚的截影,提供给警方追查。

他这才发现,自己对承雨竟然一无所知,同他亲近的人,白杉城居然数不出五根指头,承雨根本就没有所谓亲近的朋友,不然就是他不知道的,这更不可能。

他想起了六个月前,在白岩画的墓地,他怎麽就失控了呢,他怎麽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伤害他,想要把他锁起来,关在只有他一个人能够触碰到的地方,想要逼他哭泣,逼他跪在自己的脚边,攀附着他求绕道歉,逼他发誓自己这辈子永远只有一个男人,永远只属於他白杉城。

全是因为……他不能标记承雨啊,他没办法用Ao结合的身体契约,来确保穆承雨的忠臣和贞洁永远只属於他,要是他能标记承雨,蓝鼎荷又岂敢胆大妄为得染指承雨,要是他能标记承雨,承雨哪会对着已故的父亲眷念难忘,愁肠难舍。

要是他能标记承雨,承雨的一门心思、满腔柔情,都只会依附他而生,脱离他而亡。

为什麽,他不能呢?

夜深人静,当今邦联握有重权的豪门继承人白公子,孤身独坐在家中,昏暗的流光月影折射入帘,衬的他俊美非凡的容貌明明灭灭,他忽然福至心灵,忆起了他曾经与承雨同框合影的一张照片。

他们那时候才十几岁吧,有父亲在的地方,承雨可乖巧了,一双未脱稚气的大眼睛,肉呼呼的两团白嫩的婴儿肥还充填着他的脸颊,目不转睛得瞅着他身上的军装猛瞧。

虽然心知肚明,承雨艳羡的是他身上那套崭新的制服,但被这麽个可爱的人儿投以充满仰慕及崇拜的目光,他即使表面上再怎麽装的无动於衷,也禁不住满腔痴迷的血性荡漾不已。

那张照片,被他搁置在哪儿尘封了呢?

他在自己的公寓里翻找了数个晚上,仍旧找不着那张唯一的合影,那张还留恋着承雨十初岁年纪的甜美样貌。

「小雨,你生气了吗……」万籁俱寂之中,Alpha低沉的声线模糊不清,像是自弹自唱的哑调:「气我没有好好保护你,让你受人侮辱,却没地方委屈……」

「那就气吧,再多气我一点。」白杉城拥抱着暗夜这份无人倾听的孤寂,轻声叹道:「我没办法让你爱我,比爱白岩画还要多,那就多恨我一点吧……至少要比恨他来的多一点,我也算是了赢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