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零

被暗喻是残玉的被用品着实令崔璇心绪乱了阵脚,但不过短短几分钟,崔璇就沉淀了所有慌张的神色,不知是不在乎,还是默认了事实。

只见这位美人深蓝色的目光黯淡,神色冷峭,独特的嗓音依旧带着糖渣焦苦的味道:「这紫玉珠你既然看不上眼,那你究竟想要什麽?」

通讯器传来了男子悦耳的声音,道:「我可没说这紫玉珠我看不上眼,但我想要的是那块由原石首制的紫玉佩,你若是能让紫大少亲手割爱,我愿意跟你见上一面。」

说完,也不在意崔璇是否同意,就迳自挂断了通话。

崔璇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整个人呈现一种劫後余生的虚弱,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发间滴落下来,他的脸色苍白,嘴唇也被他自己的焦虑情绪咬的微微泛紫,他紧紧拽住拳头,像是在忍耐无法遏止的悲伤。

「其实,不管有没有那块紫玉佩,一点都不重要。」崔璇喃喃自语道:「他根本不打算跟我见面。」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也对玉琴毫无兴趣,为什麽执意要与蔚公子见面?」

崔璇沉静在自己的思绪里,暴露出神经质的纤细与脆弱,他轻轻开启嘴唇,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是有人叫我这麽做的,我如果不照做……」

崔璇突然伤心得啜泣了起来,他摀住了自己的嘴唇,断断续续道:「他就不愿意再理会我了……」

试问一位美艳不可方物的omega美人在眼前哭得梨花带泪,伤心又隐忍,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不为之动容,穆承雨当然也不例外,他吃惊了一下,赶紧从口袋拿出一块乾净的手帕,摺成方正的形状,走到崔璇面前微微蹲下身,再递到他的面前。

崔璇接了帕子,往自己的脸上胡乱得抹了几下,俨然已经止住了无意义的哭泣,他勉强自己镇定得整理起情绪,对着穆承雨沙哑道:「是我失态了,谢谢你,今天的事情就这样吧。」

穆承雨见他止住了哭泣,便退回原本对座的位置,外头想要进来服务的侍者被穆承雨挥退了,他亲自提壶斟满了崔璇的茶杯,温度正好适合入口,而且这茶水有添加了郁金香瓣,是紫重影让他特别叮嘱厨房做的,有安定心神的作用,显然是早已知晓了自家大嫂神经敏感的性子。

就是不晓得,紫重影知不知道,他嫂子与大哥的婚姻,有另外一个人涉足的迹象。

崔璇嗅了嗅袅袅而上的茶香,是他习惯的味道,才伸手提起茶杯,穆承雨却注意到崔璇的手指动作十分不灵活,还有不自主得颤抖,连茶杯都不堪负重,好不容易才拾起了茶杯凑到嘴边,啜了一口就放了下来。

这一连串不流畅又娇弱无骨的动作做下来,却奇异得一点都不让人感觉到厌烦及不悦,相反的,让人更加心生怜惜。

穆承雨待对方情绪稳定好,才带着歉意道:「真是抱歉,居然让夫人如此失望,为了补偿你,我特别准备了一样礼物要送给你。」

崔璇动作细微得抹乾了泪痕,又清了清嗓音,才轻声道:「是什麽呢?」

穆承雨扬声一唤,一位服务生便托着一个镶嵌金箔的卷轴走了进来,并恭敬得递到崔璇面前。

崔璇将卷轴打开,里头捆放着一张带有年分的宣纸,摊开来一看,是一张酣畅淋漓的水墨字画,落款人书写的是崔元筵。

穆承雨道:「听袁小姐说,夫人在蒐集筵派大师崔元筵先生流落坊间的墨宝真迹,这幅字画你瞧瞧看,虽然有损毁一小部分,但我已经请人修复完毕。」

崔璇神情未变,并没有露出讶异或是喜悦的模样,他抚摸着纸张的纹路以及落款的字迹,良久,才不带情绪得问道:「这是紫重影让你带来给我的吧。」

穆承雨心头一跳,确实是紫重影安排他将字画送给崔璇的,这位贵夫人虽然看着敏感多愁又情绪化,心思却极其细腻,穆承雨甚至觉得他在外人面前展现出不理性又任性的一面,不是他真正的模样,反倒是上回在袁媛家,对着袁老夫人温婉而真诚的模样,才是真正的他。

「夫人的心思玲珑,自然是什麽都瞒不过你。」

崔璇低垂眼帘,撇开那幅水墨画不愿意再看第二眼,他似乎发怔了一会,才对着穆承雨低哑道:「袁媛她跟你说了什麽?」

「她只说了,你们两家从小走得近,你与袁奶奶感情又特别的深厚,听闻她身子欠恙,就不时去他们家看望她。」

「嗯……」崔璇有些恍惚得点点头:「袁奶奶对我很好,自从我的祖父过世後,我就只剩下袁奶奶唯一一个亲人了。」

穆承雨也不晓得该说什麽话安慰他,紫重影只简单告诉过他,崔璇正是已故书法大师崔元筵唯一的孙儿,崔璇嫁给他大哥没多久後,崔元延就因病过世,紫重影并没有见过这位早就隐居的书法家。

崔璇忽地提起眼眸,眼神柔弱得看向穆承雨,腼腆得问道:「这幅字画,真的送给我了吗?」

穆承雨忙不迭送道:「当然,不过是物归原主。」

崔璇浅浅笑了一下,将字画拾了起来,紧接

着做出了穆承雨完全意想不到的举动。

崔璇将画撕了,没有任何犹疑,撕成了两半,再撕成了四片,直到整张价值贵重的宣纸破碎得再无法分辨出,原本壮丽开阔的景致与大气滂沱的墨字,他才停下了撕画的举动。

穆承雨目瞪口呆,他已经许久没有遇到令他哑口无言的状况,一时之间动弹不得,也不能确定眼前的omega现在的精神状况是否稳定。

「我没事。」像是感应到穆承雨的小心翼翼,崔璇冷静得开了口,回答了穆承雨心中的疑惑与不解:「我的祖父从来不卖字画,作画写字是他陶冶心灵的一种方式与天赋,他从来不与营利挂上钩,他的画,只赠不卖。」

「难道这幅画不是你祖父的真迹吗?」

崔璇嘲讽得拉出一丝微笑,平静道:「当然不是,这是假的。市面上所有崔元筵的字画都是假的,不管是你找的,还是紫重影或是紫重云去找的,全都是假的,就连上次那幅煞有其事,重金邀请来茶城展览的画,也是假的。」

穆承雨不明白:「为什麽?」

崔璇双眼直视穆承雨,这还是今天他第一次愿意正眼看向穆承雨,墨蓝色的瞳孔忧伤又妩媚,却没有半分光彩:「祖父他在十多年前曾经遇过一次……意外,他的双手几乎瘫痪,一辈子都再也提不起毛笔,更别说写字做画。为了不让他花了数十年经营出来的筵派就此失传,即便他可以很豁达放下一切,但我不能。」

「之後所有落款筵派的字画,都是我亲手写出来的。」崔璇冷淡的宛如不是在诉说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所以你给我的这幅,没什麽好稀奇的。」

崔璇的自述省略了很多细节,穆承雨也不好多问,而是道:「那为什麽袁媛说你在寻找这些下落不明的画,一定还有你没找到的画,只是不是这一幅。」

崔璇宛如被说中了匿藏的心事,他先是锐利得扫了穆承雨一眼,又露出有些失落及无所谓的眼神,他就像只拥有缤纷绚丽尾鳍的蝶尾金鱼,受了伤却不治疗,沉在死寂而窄小的鱼缸底。

「穆老板,我能够再请你帮我一个忙吗?」崔璇在心中挣扎了许久,才决定对眼前这位褐发俊秀的温柔男子,释出自己仅存不多的信任与寄托。

穆承雨莞尔一笑,诚恳道:「愿闻其详。」

「如你所说,我确实在找一幅画,是我祖父在受伤之前的手稿。」崔璇道:「那是很特殊的一幅画,因为它只有一半,画的另一半被我祖父赠人了,原本他自己留下的半幅画,却被人盗取卖掉,我曾经有听说过在拍卖会有人见过这半幅画,我想请你帮我找回来。」

「我会尽我所能替你打听看看的。」穆承雨又道:「那玉琴的事,你还有打算吗?」

崔璇轻轻叹息,哑声道:「不了,与其寄托别人帮助自己,不如靠自己主动来达成目的。」

两人用完了茶与点心,穆承雨便亲自带着崔璇离开包厢,崔璇身子纤细,但身量以omega来说算是很高挑了,莫约只比穆承雨矮了三公分,他接受了穆承雨送他的好意,便伸手虚挽住穆承雨的臂膀,与他并肩漫步。

穆承雨正与他闲谈,就看到走廊末端迎面走来了几位打扮精致的绅士与女伴,他立即用身体微微护住崔璇,等待与对方错身而过。

然而,对方一行人却迟迟没有往前走,穆承雨随即听见一个他极度不想听见的女声,尖细的嗓音毫无任何美感,既刻薄又娇蛮,像一张五颜六色却绣着奢牌图案的布块,是邱凯御的无脑未婚妻闵筱香。

「你、你怎麽会在这里?!」闵筱香失声惊叫道,让穆承雨想快步带着崔璇离开都做不到。

更让人厌烦的是,闵筱香并不是一个人,她身旁的男人立刻停下来,用眼神钉住穆承雨的方向,那傲慢又咄咄逼人的既视感,穆承雨实在是受够了。

「小雨?」邱凯御的声音字正腔圆,又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倨傲,他的五官很英俊,却因为长期习惯皱眉而有了深刻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