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三

穆承雨这才破涕而笑,心忖着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都已经活到这个岁数,还让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男人又哄又抱的,还好这里是通讯隔绝的军事基地,他这样耍赖失态的模样不会泄漏出去。

「战机发出失衡警示之前,我人就已经在五号战斗基地里了,所以才能及时进来搜救,幸好你选择了往地下室移动,这座基地的地下室就像另一栋铜墙铁壁盖出来的堡垒,即便上方遭受核弹攻击,地底下也能保持完好无缺。」

「其他有人员受伤吗?」

「没有,就你一个人困在里面失联,」戚莫一回生二回熟,又自然而然得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像是安慰小孩子一样,柔声道:「都没事了,不要害怕。」

穆承雨总觉得戚莫彷佛拿出哄骗恩恩的那一套出来对付他,他放松下来的同时,也逐渐感觉到一阵困倦席卷而来,他敏锐得察觉到戚莫应该是用了一些精神舒缓剂在他的身上,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问起戚莫一件事。

「底下的地窖里,放的是什麽东西?」

等待穆承雨彻底彻底陷入昏睡,戚莫才将他轻松得打横抱了起来,他一手将头盔戴回去遮住了容貌,却不是往通往出口方向的电梯走,而是抱着穆承雨朝向通往地窖正上方的天梯走去。

天梯又重新组装回桥梁的模样,戚莫将手掌盖在天梯的感应器上,通过身分认证後,他再次踏上了桥梁,这一回合的桥梁就没有解体,让他畅行无阻得走到了地窖正上方的控制台,控制台里则设有一座能够通往地窖的电梯。

戚莫抱着昏迷的穆承雨走进了电梯里,金属重门阖上後,号志灯显示了往下——至最底层。

经历这次千钧一发的劫难,穆承雨被邱成鸢强制勒令不准再接洽任何技术官的外勤任务,邱凯御也彻底从他的眼前消失了一个月之久,这是後话,也不知道是被自己的亲小叔用了什麽法子震撼教育,灰溜溜得不敢主动出现在穆承雨面前。

穆承雨获救後,先被送到军部的医院安置,他清醒过来之後,由於脑部受到撞击,一度造成逃生过程时的那段记忆混乱,所幸没有太严重的皮外伤,除了轻微的脑震荡之外,没有生命安危的隐忧。

邱成鸢亲自低调得抵达军部医院来接穆承雨,然而这次预备战机失控事件非同小可,还造成战斗基地毁损以及部分人员受伤,即便邱成鸢再如何低调,他亲赴医院接人的举动仍旧惊动了该军事堡垒的高层干部,邱成鸢只严正简短得表示要他们交出一份完善的失事调查报告,便带着人离开了。

即便穆承雨的伤势复原良好,但他的精神状况却日渐萎靡,虽然平日里仍旧是文静和善的模样,但一举一动就是让人感觉到他越来越沉寂且忧郁。

邱成鸢自然也察觉到了此事,跟穆承雨提了几句,得到的回应永远是承雨表达自己没有问题,要邱大人不要为了牵挂他而从工作上分神。

邱成鸢已经不许穆承雨耗费精神再去柯家照顾恩恩,但总是把人拘在燕京深院之中也不是办法,穆承雨便说自己想回旭城一趟,那里是九狼公司的所在地,穆承雨在那里有个住处。

邱成鸢不晓得出於什麽原因,也暂时并不想让穆承雨久待在燕京,他直觉那日战机失控的事件事有蹊跷,再加之,按那浊涟的意思是,让穆承雨到暖和一点的地方修养身子对他有益无弊,便安排给穆承雨几个人,让他暂时回到旭城居住。

九狼见他终於回来旭城的家,非常高兴,虽然面上依然是一张扑克脸,但穆承雨一回到家,就看到家里布置得跟他在茶城的那栋别墅里一样的温馨,他在茶城那时养的大黑狗也像疯魔一样得飞扑到穆承雨身上猛摇尾巴,而九狼穿着休闲的居家服,围着一条围裙,已经将饭菜都准备好了,一言不发得等着穆承雨回来。

穆承雨张开手臂,轻轻拥抱了一下九狼,对方也收拢手臂回抱了他,两人松开手後,赤九狼就皱眉道:「怎麽瘦了?」

穆承雨只是带着歉意得看着九狼,赧然道:「前阵子脑震荡,都没有什麽胃口,已经吊了两周的营养针了,现在有好一点。」

九狼状似叹口气,沉声道:「他待你不好吗?」

穆承雨摇了摇头,垂睫道:「邱大人待我很好,已经太好了,我没有什麽能够回馈他。」

「他怎麽肯让你回来?」赤九狼难得显露出焦急的神色,他上前一步靠近承雨,抓住他的肩膀,低头道:「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什麽事情?」

穆承雨悚然得抬起头,对上九狼深邃的双眼,顿时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涵义,他赶忙否认道:「没有,九狼,我没有答应他任何事,邱大人也什麽都没有提,但是你晓得的,他只是什麽都还没说而已,他一天不说,我就当作不知道……」

「你决定要待在本国了吗?」

穆承雨伸手拉过了赤九狼的手腕,点了点头,道:「你呢?」

「我说过了,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赤九狼平静得回答道,不假思索,就像这是个只有唯一答案的问题。

穆承雨会心一笑,侧过头轻

轻倚在赤九狼的肩膀上,九狼身上没有信息素的味道,没有多余装饰的香水味,是一种纯天然带着香皂的芬芳,以及清爽阳刚的气味。

赤九狼自然而然得充当柢柱任由穆承雨依靠,他观察了穆承雨淌着病气的面容良久,结论道:「你过得并不开心,相比在茶城的时候。」

「那是当然的,我可是犯下纵放蔚羽这个邦联明令为头号通缉犯的帮凶,不过是藉着邱大人的庇荫逃过一劫,怎麽还能奢望自由,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

赤九狼忧虑道:「你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

「一辈子听起来好像很长,」穆承雨漠然得回答道:「但对我而言,可能一下子就过去了,也就不会觉得自己好像……被谁剥夺了自由。」

「九狼,」穆承雨唤了九狼一声,却没有看他,引得九狼更加全神贯注在他的身上:「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那天在茶城不该帮助蔚羽。」

他们俩人说话从不瞒话,九狼答道:「确实,你如今落下把柄在邱成鸢手中,跟你亲自露面维护蔚羽脱不了干系,如果只是因为觉得他看起来可怜,未免也太不值了,他们离开茶城後,至今消失匿迹,倒把你卷入了麻烦中心。」

「不仅仅只是我烙下把柄在邱大人手里,放走蔚羽这件事,你以为邱大人就没有落下把柄吗?他才是承担更多的人,你想想看,叛国罪在我身上也不过是我一个人罢了,但他呢?叛国罪要是放在他的身上,他得失去多少东西?」

穆承雨神色黯然,道:「他都为我做到这个地步了,我还能够说走就走吗?」

穆承雨忽然难受得闭起了眼睛,嗓音哽噎道:「你以为我不後悔吗?我反覆懊恼了很多次,为什麽那天我就相信了蔚羽的说词,若是他的背後真的代表了保皇党羽,那他们就是杀害白先生的人,他们就是我的仇人,为什麽,为什麽我没有让邱大人带走蔚羽呢?

「抓住了蔚羽,或许就能够找到他们背後的保皇党羽,找到每个名单上通缉的人,让他们接受法律应有的制裁,即便如此,也不能够抹灭他们杀害白先生万分之一的罪刑!」

「如果,如果……」穆承雨颤抖着语调,彷佛只要松懈的瞬间就会泣不成声:「如果杀害白先生的那些人,他们所追随的目标与信仰,跟我有任何一丝关联,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任何关系,我还不如现在就立刻死去。」

「承雨!」赤九狼扬声喝止了穆承雨趋近负面的思考:「你振作一点,你义父会过世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要把不是自己的罪刑强加在自己身上,这不是你的错!」

穆承雨却痛哭失声道:「白杉城说的一点都没错,是我害死了白先生,我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白家,我根本就不值得白先生对我所有的好,如果我能代替白先生去死,那该有多好……」

他像是隐忍在心中沉积多时,然而邱成鸢近日里不断让那浊涟来替他看病,不断得让他服用专门配给omega的药方,甚至也不再避讳在他面前谈论他的身体状况,都只是让他承受更大的心理负担与道德谴责。

他只要一想到,或许白岩画在死去的那一刻,是打从心底得憎恶被自己捡回来照顾长大的孩子,他就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过。

赤九狼牢牢得将穆承雨捆进怀里,将他从情绪的边缘强制拉扯回来,穆承雨倚在赤九狼的胸膛上,安静得流泪道:「九狼,这些话我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也不会再对任何人说起。

「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不是因为你无能为力,也不是因为我自私任性,只是因为我们两人的时间线,没有在一起罢了。」

赤九狼紧紧抱住承雨,取代了所有的言语。

「你听好了,九狼。」穆承雨几乎是研磨着将话语从唇缝中碾轧而出:「我想知道白先生究竟是为何而死,保皇党羽又为什麽要报复於他。」他停歇了一下,果断而决绝道:「我要去见那四十人名单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