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七

赤九狼虽然脱离了险境,没有脑部创伤的危机,但他伤的还是非常严重,据说是因为鹿洋当时落海後被卷到礁石区域,赤九狼紧紧将鹿洋保护在怀里,并用肉身替他档去了所有的撞击。

他左腿上的穿刺伤就是硬生生被一断尖锐石块插穿的,导致粉碎性骨折,卧床一年半载是跑不掉的,范围面积过广再加上外伤感染,极高机率可能伴有截肢的风险。

穆承雨心痛难喻,他跟治疗九狼的医生开了一次会议,他只提了一项要求,希望无论如何都要治疗好九狼的左腿,不只是恢复到能够正常行走,九狼是极限运动的业余玩家,要是之後下半辈子都得倚靠辅助器行走的话,他一定不能够接受。

医生有向他提及一项新颖的金属骨骼移植技术,不过目前国内并没有开放相关的医疗行为,以及拥有相关技术的医疗人员,如果想要尝试的话,可能需要到国外寻求协助,而且价格肯定非常昂贵。

白杉城全程陪同他一起听完了会议,他没有让穆承雨烦恼太久,隔日便告诉他已经开始联系外国的医疗团队,只要九狼病况稳定下来,便可以动身出国治疗。

穆承雨迫不及待得跟九狼说明了这项好消息,也提出了出国的规划,住所以及专业的复健团队,没想到赤九狼却毅然决然得拒绝了出国治疗的安排。

穆承雨一听,整个人都懵了,他握着九狼的手腕,不解道:「为什麽呢?」

赤九狼温柔得望着他的眼睛,语气如常道:「我出国了你怎麽办,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吗?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穆承雨鼻腔一热,眼眶又要红了,在受伤的九狼面前,他的情绪一点都掩饰不住:「你讲这什麽傻话,你难道不想治好你的大腿吗?医生说你这伤得很重,就算复原了,可能以後一辈子都得倚着拐杖,你要我看了伤心死吗?」

「别说什麽死不死的。」赤九狼突然板起脸孔,又舍不得承雨伤心,松动了紧锁的眉头:「我还活得好好的,以後拄着拐杖还能够站起来走路,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我如果出国了,也不知道什麽时候能够回来,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情,我却没办法立刻陪在你身边,这样不行。」

「九狼,我不会有什麽事的,你这样说我会更难过的,你这次受这麽严重的伤,我却也没有马上到你的身边,我怎麽能够央求你随时在我身边呢?」穆承雨哽噎着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他却不知道该怎麽劝说九狼,连一向伶俐的口舌都笨拙了起来。

「你别难过了,小雨,我没有事。」九狼温和得安慰他道:「你再这麽伤心,会对身体不好的。」

「既然知道让他伤心,同时就是在伤他的身子,你就应该好好考虑承雨替你安排的治疗。」一道冷冽的男低音赫然从两人的背後传了出来。

白杉城翩然踱入了赤九狼的病房,在穆承雨的身後停下了脚步。

赤九狼冷脸迎上眼前高挑英俊的陌生Alpha,就好像对方是个唐突闯入的宵小之辈,即便他的外貌与涵养都是无可挑剔的贵族楷模。

赤九狼从未对邱成鸢表达出任何不友善的态度来,甚至一直都依着承雨向邱大人显示敬重,但此时此刻,他却毫不掩饰得对白杉城,这位全邦联首屈一指的政坛指标人物,同时也是新兴大贵族新生代的派系领袖,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敌意。

他分辨得很清楚,这个男人,才是真正会伤害承雨的人。

「这是我与承雨之间的私事,我会好好跟他商量清楚,并不需要别人插手。」赤九狼豪不客气得下了逐客令,这样濒临愤怒与理智交界的情绪爆发,是穆承雨从未在九狼身上见过的模样。

穆承雨下意识握住了九狼的手,担心九狼这样会触怒到白杉城,转头就要替他缓颊几句,然而白杉城并不见怒色,他从容不迫得朝赤九狼微微一笑,眼神却盯着那双交握的手。

「我还没正式跟你自我介绍,敝姓白,白杉城。」

白杉城收敛了拒人於千里的气场,那张英俊到令人畏惧的容貌,竟也显得斯文而亲切了起来:「我是鹿洋的表哥,鹿洋的父母亲都不在本国,在这里我就是鹿洋的监护人,舍弟年幼不懂事,这次幸亏有你的救助,白家没齿难忘,任何能够补偿你的东西,请不要吝惜要求。」

赤九狼并不愿领情,也不想接受白家的馈赠,但白杉城愿意亲自探望他的病房,本身就是一种放低身段的态度,让赤九狼也不好再对他恶言相向。

然而穆承雨每回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脸上总是布满了遍体麟伤的旁徨,让赤九狼对白杉城这个男人生出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与厌恶。十年的疗伤,赤九狼深晓穆承雨多半是已经疗癒了,淡忘了,他也由衷得希望承雨能够彻底脱离过去的阴影,但他还是不能原谅这些曾经糟蹋在穆承雨身上的伤害,承雨应该忘却的事情,就由他来记着。

「另外,」白杉城风度翩翩得伸出了指节分明的大手,却不是朝赤九狼释出善意,而是自然而然得揽住了穆承雨的肩膀,他看着赤九狼刹那产生裂缝的扑克脸,笑意不减道:「你与承雨至

交数年,想必你一定早就知道了我是谁,我们却到现在才相识,也不算太迟,我比较好奇的是,承雨是怎麽跟你说起我们之间的关系的?」

穆承雨只觉得头皮一麻,一阵虚软的无力从身体深处蔓延了开来,他跟白杉城以前再怎麽龌龊不堪,这些都是早已发生而且抹饰不了的事实,但无伦如何他都不想要公开在别人的面前,尤其是不想让九狼知道。

他越是焦急,身体就越是不适,胸口积闷不畅,既担心白杉城口不择言会说出什麽荒唐无状的话出来,又不希望正是需要休养的九狼为了这些破事耗损心神,他此时也顾不得多想,转过头就对着站在他身後的白杉城低声道:「杉城……」

他的肤色莹白,脸蛋削尖,眉目的颜色浅淡得几乎像是要消褪了一般,一转头,脸就贴在了白杉城腰腹部的位置,倒像是有种埋进男人怀里撒娇的错觉:「你别跟九狼胡说八道,他还受着伤……」

白杉城似乎也有些意外承雨的柔顺,刹那间有种昨夜他们才在同一个被窝里胡闹了一整晚,早晨承雨从他的怀里迷迷糊糊得起来,还沾染着不假思索的娇慵与恼意,他习惯性摩娑了一下穆承雨的後颈,带着玩味与警告得低声道:「我有说了什麽,嗯?」

「你放开他!」赤九狼突然撑起上半身,勃然大怒得把穆承雨扯离了白杉城的势力范围,力道大到穆承雨差点跌撞在赤九狼的身上。

穆承雨着急着怕压疼了九狼,却没意识到自己的脸色再差一点就能够直接晕厥过去。

白杉城无意制造纷端,他端正了脸色,收起了客套的寒暄,音色冷质道:「我与承雨是从小时候就认识的交情,讲直白一点,就只差了一个姓氏,在这座湘城,白某还是说的上几句话,你既是承雨的朋友,又是鹿洋的大恩人,我理应替你安排最适合的治疗,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赤九狼方才那句突如其来的低吼,惊动了白杉城几个机要秘书跑进来查探状况,白杉城似乎是抽空过来医院一趟处理鹿洋出院的事宜,看他背後跟了一票西装笔挺的下属,显然是待会还有行程。

鹿洋这孩子也是,听说前阵子为了不想出院的事情大闹了一场,说是想要待在医院照顾九狼,怎麽劝都劝不住,最後还是白杉城亲自出面,让院方用安眠药把人直接弄昏带走,岂容他不顾身分在外头无理取闹。

「承雨的性子,想必你不会比我少了解多少。」白杉城对着赤九狼直白道:「你要是担心他的身体健康,不如先好好想一想自己的状况,还有承雨是为了谁才会憔悴成这样。」

穆承雨并没有反驳什麽,他没有余裕去分析杉城跟九狼之间的暗涛汹涌,此时此刻他只希望九狼答应到国外接受最专业的治疗,如果白杉城说的这些话能够说服九狼的话,他这次势必是要与杉城站在同一阵线的。

赤九狼被允许出院之後,穆承雨便带着他回到两人在旭城的住所,九狼腿脚不方便,穆承雨便请了一位謢工来家里帮忙,但大多事情都是穆承雨亲力亲为得照顾他。

尤其是饮食的部分,穆承雨其实并不算厨艺特别好的人,为此还特别下了功夫学习了不少养伤的营养食谱,这段期间,两人之间的角色好像瞬间替换了一样,他们几乎整天都待在一起,好似回到了大学同寝时的亲昵与默契。

起初半个月,赤九狼非常虚弱,再加上止痛药的作用,一整天几乎都在睡眠,穆承雨更是连晚上都不敢离开九狼的病房一步,睡得也不踏实,时常三更半夜仍凭窗坐着,在九狼沉睡的时候,偷偷得抹着眼泪。

庆幸的是九狼身体基础好,加上穆承雨无微不至的照顾,病情逐渐有起色,气色也恢复了不少,反倒是穆承雨日渐消瘦,衣袖都空荡荡的,他除了照料九狼的起居之外,九狼公司的事务也由他一同包办,虽然大部分由经理处理便是,但若是遇到无法拿捏的事情需要请示上级,穆承雨不愿九狼烦心,自然是主动揽下这些事情。

这日,他本来坐在九狼的床头旁跟他一起观看国际滑雪赛事,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得讨论着,忽然就没了承雨的声音,安静到只剩下萤幕播放出来的声响,赤九狼侧头一看,穆承雨居然双手抱着肩膀,歪着头姿势不畅得睡着了。

赤九狼就这样沉静得凝视着穆承雨困极熟睡的倦容,一张瓜子脸半点肉都没有,淡粉色的嘴唇却被他的姿势压出了肉嘟嘟的形状,纤长而轻盈的睫毛底下是两团疲倦的青黑,赤九狼一遍遍反覆将承雨柔弱却温馨的模样,烫印在自己深情不渝的双眼里,刻烙在自己从一而终的心底。

他多希望,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永远不要继续往前走。

他多希望,世界的尽头,就只有一个游泳池的大小,这样承雨一旦跳下来,就再也不会离开他的视线了,再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人。

赤九狼向往而贪恋的与承雨的两人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转捩点就在一个多月後的某一天,穆承雨病倒了,毫无预警得在赤九狼面前昏厥了过去。

那日穆承雨才跟九狼一起吃完午饭,就在他下楼梯的时候,突然发出一阵滚落的声

音跟坠地的巨响,赤九狼疯了似的推着轮椅冲出去一看,就看到穆承雨已经倒在楼梯底下失去了意识。

穆承雨已经许久没有陷入深沉的睡眠了,他的躯壳彷佛坚持不懈得运转了许久,直到他的灵魂疲惫到忘了要怎麽放松休息,他觉得自己终於找到了一个小破口能够好好的睡一场觉,便心安理得睡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久到再不醒过来会对自己无法交代的地步,才慢悠悠得苏醒了过来。

他缓缓得睁开眼睛,首先入目的,却是一间不算陌生的房间。

距离他上次进入这间房间,少说已经历经一、二十年了,确切的说,在他十七岁被赶出白公馆之後,他就再也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奇异的是,所有房间布置的细节原以为他早已忘了透彻,却在他重新触目的瞬间,全部充填回他的记忆当中。

这里是白杉城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