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八

「杉城,我有话想要问你。」穆承雨轻轻挣脱了白杉城的怀抱,仰起头对他道:「我们到屋内说吧。」

白杉城从穆承雨的手中接过了白果果,像是怕他抱累了,白果果也心有灵犀似的,顺从得依偎进白杉城的臂弯里。

然而一双原本眯着的绿眼睛,却眼睁睁得一直盯紧穆承雨,似在叮嘱不许离开牠的视线范围,白杉城单手就将白果果抱稳妥,另一手轻揽住穆承雨的腰,轻声道:「走吧。」

白杉城带着他来到了自己的房间,成年後,他就不常回到白公馆留宿,由於他尚未娶妻,所以他在白公馆的房间还是整理的跟以前一样,一走进去就看到空旷的中央架立一台白色的三角钢琴,跟它的主人一样,外貌端正清贵,气韵超然物外。

白杉城本想让穆承雨坐在床上,他若是能压上去说话自然最好,退而求其次让承雨坐在他的腿上也行,再不行的话,他就矮身坐在床下,正适合亲密的说话。

没想到穆承雨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拉着他手腕,示意他坐到钢琴椅子上,两人肩并肩坐着,就像等待点名的小学生一般。

白果果优雅得一步跃上黑白琴键上,发出一段不着曲调的音节,却格外得引人注目,白杉城没忍住挠了挠白猫粉嫩的耳朵,嘴边却严肃道:「好了,不要打扰爸爸们说话。」

「喵——」白果果摇晃着尾巴,绿眸闪亮得望向穆承雨。

穆承雨只得把膝盖腾出空间来,让白果果大方得攻城掠地,果然一躺上穆承雨膝窝,白果果就闭上眼睛打起呼噜了,穆承雨才刚抬起眼,果然就看到白杉城面无表情一脸不悦的模样。

「你想说什麽?」穆承雨见他连猫都要较劲,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你以前都会让我躺在你的腿上午睡的。」白杉城神色如常道:「现在连一只猫都比我享受。」

「你怎麽还会提起这种事……」穆承雨垂睫道:「那时候胡竹夫人发了多大的脾气,我都以为她要亲手打我了。」

「她不会打你的,」白杉城在他耳边悄声道:「都打在我身上了。」

穆承雨乍然露出了笑容,温言道:「她打你,也是因为她在乎你。」

白杉城冷冽的灰蓝色瞳眸,一瞬间像是被暖阳融化,蔚蓝的彷佛夏日的海洋:「怎麽,现在变成你帮她说起话了,嗯?」

穆承雨想起了重要的事情,赶忙敛容正色,正欲开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言语,他望着白杉城俊美而张扬的容颜,虽然仍旧跟白岩画十分肖似,但不论是谈吐、举止及气质,都已经独立得成熟茁壮,再也不会让人混淆。

「杉城,白先生的墓是空的。」穆承雨看着他的眼睛道:「你知道吗?」

「你知道了?」白杉城语气平和:「你到他的墓前看过了。」

「这是怎麽一回事?」穆承雨睁大一双眼,白杉城的反应明显是早已知晓这件事情,还默许它发生:「那白先生真正的墓去哪里了?是後来才发现空了,还是什麽时候被移走的?还是,从一开始就……怎麽可能,我亲眼看到下葬的,你跟夫人也都有看到哪!」

「我们看到下葬的,只有父亲的职位及功勳。」白杉城坦白得证实了这一桩被隐埋的事实,道:「我起先并不知道父亲的墓碑是空塚,我当时也跟你一样,尚未成年,并没有去怀疑,也没有到里去怀疑,毕竟他们已经是破例以国丧规格礼遇父亲的逝世,谁会想到,这麽隆重的丧礼,居然连屍首都未曾寻获。」

「未曾寻获……」穆承雨反覆咀嚼这几个字:「杉城,你说的是真的吗?」

白杉城注视着穆承雨的侧脸良久,忽然露出了一个浅笑,道:「你想去找他吗?」

穆承雨的眼神早已出卖了他的心思,无庸置疑、义无反顾:「他们说白先生遇害的地方,在哪里?」

「官方记载上有明确的时间点,在前往北邦西境稀有资源行政区的路程,遭遇自杀游击式的暗杀。」

白先生之死对於穆承雨来说,一直是一个禁忌般存在的事实,他不愿意接受,只能悬浮在记忆中模糊的储存空间,因此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如此明确而详细的资讯,清晰到他彷佛又被拉回了那段初闻噩耗的过去。

白杉城见他脸色苍白,比稍早在枫园区跟他在车内厮混的时候,又更加脆弱而无助,然而他浅褐色的瞳眸却照映出坚韧的意志,白杉城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疼惜一些,还是忌妒一些。

「你确定想要听下去吗?」

被白杉城冷不防的一提醒,穆承雨才晓得自己的神色一定很紧张,他压抑着一股奇异的心思,虽然很荒谬,但或许有机会成真……

穆承雨揉了揉脸颊上僵硬的表情,打起精神问道:「就算是自杀式攻击,总会留下点什麽,爆炸的罹难者尚且都还有dnA证明,不然凭什麽判定他死亡了?」

白杉城岂会听不出穆承雨话中天真的希冀,以及罔顾理性的揣测,他很清楚自己说的话,会带给穆承雨什麽样的影响,就像是一颗颗战略目标明确的棋子,一步步走向

他布好的棋阵。

「因为那场刺杀事件,凶手使用了非常极端的手段,最终再引爆毁灭证据,使用了两种不同的致命性的武器,就是要置他於死地,非常凶残。」

「是什麽样极端的手段?」穆承雨追问道:「有没有可能……白先生并不在那里,他搞不好那天根本就不在北邦,那是官方行程,或许他……」穆承雨收住了声音,默默不语。

白杉城凝视着穆承雨瞬息万变的神情,每一个表情,他都知道是什麽意思,如数家珍:「你确定想要知道?」

白杉城摊开手掌,手心朝上得伸到穆承雨的面前。

穆承雨心中涌动一股情绪,此时此刻,这个男人是绝对不会伤害他的,这是以前小时候,穆承雨害怕或是难过的时候,白杉城就会找到在黑暗的角落躲起来的他,并肩与他蹲坐下来,然後朝他摊开掌心。

穆承雨把手放到了白杉城摊开的掌心,比自己宽大的温热立刻紧密得包覆住他的每一寸肌肤,十指相扣,像是接通了能源,在暗处给了他一丝光亮:「我想知道。」

「凶手使用了生物性的炸弹,这是一种极致命的武器。」

白杉城并没有直接解释完整,穆承雨等了一会儿,主动问道:「那是什麽炸弹,为什麽那麽可怕?」

白杉城沉凝了片刻,才揭晓道:「确切来说,那不是炸弹,而是一种毒药。它的机制是标靶成熟的Ao性腺,产生辐射性的攻击,造成致命性不可逆转的基因伤害。」

「尤其是当Alpha受到相当程度的损伤时,会启动信息素水平的保护机制,而由毒药标靶的信息素一旦高涨,只会加速侵蚀其他非性腺的细胞,最终导致浑身器官衰竭失能。」

「因为这样,才没有取得dnA证明吗……?」穆承雨仍是难以置信:「这种辐射性的武器,怎麽可能说取得就取得,最终不是什麽都没找到吗?没有任何能够证明白先生的生物遗迹,那要怎麽能确认白先生在场呢?」

穆承雨记得很清楚,裴纷冥曾经对他说过,白先生真正遇害的地点并不在北邦,他那时候根本就不在北邦!

穆承雨原以为是被隐瞒了遇害地点,没想到是连整个人都不见了,没有正确的死亡地点,也没有能证明身分的屍首,这岂不是一件被编造出来的遇刺案件。

「太过分了……」白先生消失了,却成了没有前因後果的谜团,没有任何合理公正的说法,穆承雨蹉跎了大片的光阴,居然到现在才知道一直以来流泪倾诉的信仰,居然什麽都没有。

「胡竹夫人,她从最一开始就知道了……」穆承雨喃喃。

「母亲她当然知道,她是当事人配偶,无可厚非。」

白杉城表情肃穆,交握的手却温柔得摩娑着穆承雨的手心:「小雨,当时有很多的原因,让她被迫选择放弃追查真相,你现在回想或许觉得难以置信,但当时的我并不够强大,追查父亲的死因,并不是付出一,就会得到一的题目,我们都有不能失去的东西。」

事隔十几年,穆承雨又经历了两世,穆承雨上次见到白岩画的记忆,又间隔了双倍的时间之久,他却仍旧耿耿於怀,杀害白先生的凶手没有被绳之以法。

「小雨,我知道你心里面想的是什麽,你想要真相,想要那些陷害父亲的人付出他们应得的代价,我也同样跟你一样,要找到那些仇视白家,不择手段的势力。」

他低头凑到穆承雨的耳畔,几乎是用气音道:「而且,你说的没错,父亲当时确实不在北邦。」

「是吧、」穆承雨惊喜道:「这样的意思,在北邦遇刺的消息,根本就跟白先生没有寡葛……所以白先生究竟在哪里?」

「我从知晓家里的墓园是空塚之後,就开始调查这件事情,所有的证据导向都是北邦的爆炸事件,官方行程记录也都证实父亲确实是被安排进入北邦的稀有资源区,其它的讯息像是被抹煞过,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我相信父亲的下属们一定有查缉过案情始末,却都一无所获。」

「太乾净了,乾净到像是父亲要巡访北邦资源区的这个行程,从头到尾都是被编造出来的。」白杉城道:「而且编造行程的人不是别人,就是父亲自己编造的。」

穆承雨怔然道:「什麽意思?为什麽要白先生要编造他的行程?」

白杉城摇头道:「或许是他真正要去的地方,必须得匿藏自己的踪迹,他的工作领域,本来就涉及到一些纪录外的行动,伪造行程纪录对他可能是一种很寻常的模式,却没想到泄漏了出去,让凶手对着假的行程发起行动。」

「既然都是假的,为什麽白先生没有回来呢?」

「他在北邦的爆炸案遇刺这件事是假的,但他遇刺的事情仍旧是真的。」白杉城沉声道:「只是他真正遇刺的地点并未查明,这才是真正被隐藏的真相。」

「一定会有人知道的,就算是要隐藏真相,也得有人下令隐藏。」穆承雨感伤道:「若是白先生遇害的真相,是真的必须得埋葬的事情,那肯定是对白先生来说非常痛苦的事情。」

「即便如此,你也想要继续查下去吗?」白杉城偏过头亲吻穆承雨的额发,将嘴唇贴上去安抚他:「即便真相很痛苦,这些你原本就不需要去承担的痛苦。」

穆承雨却握紧了拳头,伤心道:「还有比白先生的离开,更让人痛苦的事情吗。」

「既然从证据上找不出任何有用的资讯,我反思了父亲在离开之前做的所有事情,他的习惯,他所有对我说过的话,他遗留下来的东西。」白杉城徐徐道:「就在我进入国务院任职的时候,母亲将父亲书房里的橱柜打了开来,里面存放的是,父亲当年任职国务院卿时所穿的西装。」

「我拿出西装後,同时发现橱柜里还放了一样东西。」白杉城忽然握紧了穆承雨的手:「那是我们白家的传世宝物,一把刻有家徽的宝剑,我想起了以前父亲曾经跟我说过关於这把宝剑的事蹟——它原先是一副成双的对剑,现在却只剩下一柄。」

「那另一柄呢?」穆承雨提起眼眸,诚挚得看进白杉城灰蓝色的眼睛里。

白杉城同样温柔得看向他:「掉在蜿国的海里了。」

「蜿国……」穆承雨对於蜿国这个地方,存在的都是他毕生最快乐的回忆:「你觉得白先生是去了蜿国吗?」

「我无法很明确得跟你解释这种感觉,但只要一踏上蜿国,就给人一种很强烈的依恋,莫名缘由的,就好像我遗留下什麽东西在蜿国没有拿走。」白杉城喟叹道:「於我跟我父亲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