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断

季太医正在指挥药童熬药，好给帝师大人送去，没想到皇上亲自来了。

周衍没说话，只是伸出血淋淋的右手。

季太医立马让人准备清水，拿出白纱为皇上包扎。一边缠一边想，看陛下的样子还算镇静，不愧是帝师大人，这么快就安抚好了。

“季太医，你自觉是全京城医术最好的人吗？”

季太医愣了一下，回答，“臣不敢妄言。微臣师从‘药圣’张志和，老先生已经作古，但是还有两位师兄在民间。”

“那么，你的师兄能治好帝师吗？”

“即便是二位师兄……也恐怕不能，至多用猛药延长寿命，但也无法超过七日。”

周衍沉默不语，半晌，道，“把煎好的药拿来，朕亲自带给帝师。”

闻人旭在殿门口等了许久，却并未见到皇上。

过了一会儿，只见赵容用白布包着一支箭，交给了闻人旭，“少将军，皇上让您拿着这个，去找皇太女殿下。”

闻人旭接过箭头，眉头深锁，凝重的神色并没有丝毫缓和。

走在路上，闻人旭身后的副将低声问，“皇上这是把事情全交给太女殿下处置了，将军是否有所担心？”

“不需要我们来操心，”闻人旭冷冷地回答，“只需谨遵圣命，不可妄议皇族。”

“报！在废墟之中发现五具尸体，经查两人为护卫，一人为宫女，剩下的两人衣着服饰皆已经烧成灰烬，无从辨认。”

禁军统领道，“把尸体都搬到那块空地上，与外物融合无法分辨的不要强行分离，整个搬过来。”

闻人旭来到东宫外，却没见到周凌蕙。禁军统领告诉他，为了安全起见，殿下去了御花园。

让两名副将留在花园门口，闻人旭独自步入御花园。

初秋时节，玉兰花开得旺盛。

风动花落，逶迤铺地。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空有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相赏。

大周最尊贵的女子就坐在树下。夜露茫茫，心事重重。

四周好像空无一人，其实有众多暗卫保护着。

屏息驻足了一会儿，闻人旭加重脚步，轻咳一声。

周凌蕙立刻转头，看到是闻人旭的时候，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将军不是去皇上那里了吗，怎么又过来了？”

闻人旭拿着包裹好的箭头，面带尴尬，“微臣真不该说那句话的。”

“哪一句？”

“您会成为许多人的依仗。”

周凌蕙唇角一弯，无声地笑了起来。

闻人旭半跪下来，把手中的东西交给太女，道，“但是殿下一定会处理得很好。”

周凌蕙打开包裹，看见明显带着犬戎风格的箭簇，笑容一顿，接着笑出了声，“我五岁那年，有个路边算命的老道，拉着我们一家人非要给我们算上一卦。本想着，过年听点吉利话也好，谁知道那老道说，弟弟命中注定失去至亲之人。”

闻人旭沉默着。

周凌蕙继续道，“那老道不肯给我算，说要是泄露了天机，他就活不了几天了。”

她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清了清嗓子，垂首看着闻人旭，“闻人哥哥，言先生要是不在了，皇上也不要我和弟弟了，我们该怎么办？”

闻人旭避开了她的目光。

若是一般人家的女儿，也许已经嫁人，也许管理着家宅，操心的不过是儿女情长、柴米油盐的小事儿。周凌蕙确是帝王之材，但大家常常忘了，她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他还记得当初把姐弟俩送到皇家别苑的时候，一开始还拘谨得很，过不多会儿就去爬假山掏鸟蛋了。

可鸿鹄怎会安于燕雀的生活，她注定要一飞冲天。

闻人旭有些僭越地握住周凌蕙的手，看着对方的眼睛，“殿下的家人，不止有皇上和言先生。全天下的百姓，都是您的子民。臣一介武夫，说不出什么春秋大义，臣只知道，殿下是能让大周再现盛世的人。”

＊＊＊

薄雾朦胧的清晨。

距离东宫承恩殿废墟几道墙之隔的明德殿前，乌压压跪满了人。

为首的正是皇太女殿下。她身后是禁军统领，再后面是一众护卫和暗卫。身份暴露的暗卫，已经做不得暗卫了，只能面临死亡的境地。

赵容出现在门口，宣告众人，皇上即刻就到。说罢，也跟着跪在了周凌蕙身后。

不多时，周衍出现在殿门口。

“既然是来请罪的，你们心里想必已经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了吧？”

周凌蕙回答道，“臣女知罪！请陛下降罪！”

周衍沉默着。

周凌蕙身后的所有人都神经紧绷。跪了许久，寒气入体，一些人甚至微微颤抖起来。所有人都明白，除了太女殿下，其他人难逃一死，就看皇上能否开恩，不波及家中的妻子老幼。

周衍看着这些战战兢兢的人们，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当皇帝又如何，掌控生死了又如何，得不到的东西，一样得不到。何必在这种事上浪费宝贵的时间。

“朕很忙。一切事务交由太女处理。”

皇帝一走，压迫感消失，众人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

周凌蕙站起来，转身面对众人。掩藏在宽阔袖口下的手握成拳。

“陛下仁慈，到现在也未曾治罪任何人。然皇室遇刺，帝师重伤。此乃我周朝建立以来，前所未有之事。”

赵容似乎从太女殿下的语气里听出了什么，眉头紧皱。凌蕙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如果不是这次的事，她本不该如此迅速地被推到众人之前。不过，周衍比她年纪还小的时候，就时常需要作出生杀的决断了。

要成为一个怎样的皇帝，就在于每次做出的决定。没人能告诉你这些决定是对是错，只能看到血淋淋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