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江肃

天幕拉下,最后一线橘红的晚霞消失在城市尽头。

离开大都会博物馆后,卓之湘和汪竞城按照计划去了中央公园。冬夜的公园并不热闹,寒冷的月色下,不仅人影稀少,松鼠之类的哺乳动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曲径通幽处,公园里到处是生长得茂盛非凡的树冠,这些树冠仿佛能分泌绿色的氧气因子,帮人把血液里沉淀的杂质全都浣洗一遍。他们在小石路上漫步,一面欣赏风景,一面聊天。

“最近好像出了部新电影。”卓之湘说。

“哪部?”

卓之湘把名字告诉汪竞城。

“上映多久了?”汪竞城问。

“两三天……”

慢慢地,他们偏离了游客路线,走上一道长满绿草的斜坡。斜坡上稀疏立着几棵小树,树根底下盘着几块披着寒露的巨石。

卓之湘坐在其中一块石头上,汪竞城则席地坐下,把头靠在卓之湘腿边。

“跟我聊一聊你过去的事吧。”

“什么过去的事。”卓之湘跷起腿。

“你跟秦冀冬。”汪竞城说。

“聊这个干嘛。”卓之湘望着脚下几根草尖,因为夜色而看不太清。

“知己知彼啊,”汪竞城笑了下,“我得随时做好赴战的准备。”

“被打怕了?”

“这话说的。”汪竞城说,“我只是有点好奇,你们不是和平分手?”

“嗯。”

“你提的?”

“嗯。”

“他做什么了?”汪竞城看了眼卓之湘的脸色。

卓之湘弯腰拔下一根细长的草,一圈一圈地缠绕在食指上:“你怎么知道是他的原因?”

汪竞城:“难道是因为你?”

手指上的草越缠越紧,卓之湘的指尖变得充血通红。他猛地松开手,让草根从手上弹落下去:“真要说起来,我们俩都有不对的地方。”

秦冀冬的错在于他没有真正把那段恋爱关系放在心里,始终惦记着外面的花花世界;而卓之湘为了挽回秦冀冬,从一开始的暴力相加,到变得冲动、易怒、刻薄,也给秦冀冬造成了很大的压力。现在回头考虑,卓之湘愿意用最大的包容度来分析当年的事,而不是一味把过错全都推到对方身上。只是他会提醒自己,绝不要重蹈覆辙了。

这些话卓之湘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口,分手了还聊前任的事也不妥当,所以他没继续回答汪竞城的话。

晚上,他们驾车回到了酒店。

走到房门口时,卓之湘看见对面秦冀冬和王牧的房间门是敞开的,除了他们还有一个越棠,三个男人站在门厅里,对峙一样。

看到晚归的卓之湘和汪竞城,他们用眼神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争吵。

如果卓之湘没看错的话,是王牧单方面在跟越棠争吵,而越棠紧蹙着眉头。突然,王牧在越棠胸前推了一下,气势汹汹地往门口走来。

汪竞城截住王牧:“发生什么事了?”

王牧原地踱步:“佳淇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一整天都没回来。”

“你先别急,要不再等会儿?说不定她很快就回来了。”

“已经一整天了!”王牧暴躁地抓头发,“手机关机,怎么都联系不到人。”

越棠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王牧身后,对汪竞城说:“让他去吧,我也跟他一起去,争取早点把人找回来。”

“你他妈别在这假惺惺地装好人!”王牧反应激烈,“要不是因为你,佳淇她会一个人跑出去吗!”

越棠眼神微动,冷静地望着王牧:“现在不是跟我吵架的时候。”

王牧冷笑一声,甩手走了。

越棠朝卓之湘抱歉地笑笑,也跟着离开了走廊。

秦冀冬走在最后,从灯光暗处来到明亮处,露出了脸上青青紫紫的伤痕。他冷眼盯着汪竞城,然后稍稍缓下神色,对卓之湘说:“我跟他们一起去看看,你玩一天应该累了,早点休息吧。”

卓之湘没让他走:“你们三个人得找到什么时候,加上我们吧,人多力量大。”

秦冀冬犹豫了一下,说:“那就分头行动,注意安全,随时保持联络。”

“好。”卓之湘扭头问汪竞城,“你来吗?”

汪竞城正打开房门,把白天身上背的东西都放回屋里,又重新把门合上:“走吧。”

……

他们搜寻的重点在公园、咖啡厅、酒吧、迪厅等休闲娱乐场所,尤其是后面两个,最有可能在那里找到买醉的赵佳淇。

卓之湘跟其余四个人分开了,沿着一条商业街挨户地找。夜色已经很黑了,他看了下时间,现在是晚上十点。

街道上灯火通明,卓之湘找人问清了路,便朝着人流量稀少的地方越走越深,直到拐上了一条只有月光照明的小路。

坚硬的鞋底踩在年代久远的大理石砖上,

卓之湘摸黑走了好几分钟,终于看到了一块挂在纤细铁丝上的木质招牌,上面写着“frivoLous”一个单词,单词周围用圣诞树上经常会出现的五颜六色的小彩灯做了静心装饰。

这里是他找本地人问出的最“秘密”的成年娱乐场所,如果赵佳淇在这里,那就是藏得最深的,如果赵佳淇不在这里,那也算是排除了一个可能性。

卓之湘在掉色的涂漆门上轻轻一推,提脚走了进去。

门里是一条幽深的走廊,几盏挂着灯罩的落地灯立在走廊一边,大约每隔两米一盏,延伸到尽头是一个直角拐弯。卓之湘一边走,一边用目光巡视着两旁的墙纸,上面画着那种风格很抽象的艺术形象,他必须仔细辨识才能认出,大概画的是审判者、异教徒、神父之类的宗教形象。

这里暖气开得很足,卓之湘走到拐弯的地方时,后背已经出了点细汗了。

此后,他又陆陆续续遇到了几个直角弯。这里的设计仿佛故意要让人为难,或者说,只要你走进来了,就会在设计师的捉弄下逐渐忘记来路,你除了不停地往前走,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终于!在又一次转弯过后,卓之湘眼前一亮,闻到了空气中馥郁的香气,伴随着的还有暧昧的小提琴音。

这里是一处方形大厅,人不多,只有二十来个,三三两两散落在大厅四周,说话交流声很低很细,像最谨慎内向的鸟类。

卓之湘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注意,没人在乎一个无辜闯入者的来历和目的。他们每个人都衣着高档整洁,举止矜持,就像所处的地方不是个灯光暗地让夜盲症患者寸步难行的地方,而是华尔街的证券交易所一样。

卓之湘只用一眼就能肯定,赵佳淇一定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没敢出声惊动这里的人。这里连服务生都没有,他甚至都没看到酒保。

就在卓之湘打定主意准备离开时,大厅里面的一扇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身段修长、五官冷峻而模糊不清的男人。这个人穿着一身角色扮演似的黑色西式燕尾服,造型古典而保守,高翻领又恰到好处地将他的喉结露了出来,让这个男人看起来非常地性感。

这个男人一走出来,大厅里顿时就有了动静,所有人都抬起头。接着,从男人身后爬着出来了一个浑身赤裸的年轻男人。

没错,是爬出来的。

卓之湘一骇,当场忘了自己正打算离开的事。

一个看服饰很像服务生的人不知从哪突然冒了出来,出现在燕尾服男人身边。男人摘下手上佩戴的白手套,手一松,手套便轻飘飘地落在了服务生的手里。

此后,大厅后面接二连三有门打开,一对对这样的人走了出来。

音乐声变大了。

卓之湘的脚后跟开始发麻,他意识到了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在国内他也听说过这样的地方,但百闻不如一见,此刻他除了彷徨和紧张,居然还有一丝兴奋。

直觉提醒他该走了,卓之湘给自己的大脑降温,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刚转过一个弯,卓之湘就傻眼了,出现在他面前的路居然堵死了。他握拳去敲那面墙,把耳朵贴上去仔细听,然而只听见厚重的闷响。

“卓之湘?”

卓之湘倏地转身,紧接着就睁大了眼睛。

“果然是你。”

江肃面色平静,淡淡地看着卓之湘。他身上调教时用的燕尾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手臂微抬,手上握着一只操控墙面机关的远程遥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