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这是一段沉沦(一更)

56 这是一段沉沦(一更)

时隔多日,怀尔德再次来到了雄父面前。

雄虫眯着眼睛,似笑非笑,慵懒地歪在椅子里,对他的到来仿佛早有预料,只是拖着尾音,懒懒道:“坐。”

有那么短暂,转瞬即逝的一秒,掉头就走的选项闯进了怀尔德脑海里。

但他的雄父仍然看着他。居高临下地。

在这种视线中,怀尔德的冲动迅速被理智替代。他若无其事地坐下来,露出笑容,哪怕没有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看起来明艳妖娆:“看样子您在等我。”

“只是观赏。”雄虫说,语气有些遗憾,嗤笑一下,“还以为你能坚持多久呢……算了。”

他把一张课表,轻飘飘地扔到桌上。

是雌侍课程的课表。

“听话一点,我们都能省很多功夫。”

雄父说着,嘴角甚至泛起一丝笑意,以一种和颜悦色的语气,温和道:“乖孩子。”

‘你逃不掉。’

他的眼神说。

那是……那绝不是,看待自己孩子的目光。

是看待胆敢忤逆自己的雌虫的目光,是理所当然地、扞卫自己权威、并早已看到结局的目光。

怀尔德在那一瞬放弃了提问——没有意义,没有必要。他一切痛苦的困惑在那一刻都得到了答案。

他的雄父,有那么多那么多的雌侍,也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孩子,雌子——比如他,只是一滴落入江海的雨滴,不会在父亲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就是这么一个雄虫……

他曾渴望,曾向往,曾憧憬的,又失望过,追求过,放弃过的,最终仍留有一线晨辉,一朵火苗,一粒幼种的,就是这么一个雄父吗?

怀尔德再次见到了格林。

雄虫仍是那么风度翩翩,笑容温和,语气也轻轻柔柔的,眼里不加掩饰地,露出欣喜的目光,全身的肢体语言都在向怀尔德传达喜爱和亲近。

“终于又再见到你了,怀尔德先生……叫你怀尔可以吗?唔……没关系,那就先继续保持这样吧,怀尔德先生。”格林这次不像上回那样肆无忌惮了。似乎被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敲闷棍一把打晕的感觉让他有点心理阴影。

但那个他精心挑选的角落没有监控,唯一的目击者怀尔德又坚称他是突然倒下的,医疗检测也未能检测出任何痕迹来……

“关于你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先生。”格林遗憾地说,“我本想看着您在这届的设计大赛上大放异彩……确实,很可惜啊……不过,没事的,我可以帮到您。”

他微笑起来,“听令尊说,怀尔德先生已经同意了我的求婚——这真是太好了。我想,完成雌侍课程之后,我们就可以成婚了……在那之后,作为我的雌侍,你可以拥有新的起点。这一次,一定更轻松吧?我非常期待那一天。加快进度的话,赶上今年的大赛也不是不可能哦。”

“不过,那就需要怀尔德先生,非常努力才行。”

格林像是想到了什么——也许是婚礼,也许是婚后生活——他的脸上,浮现出向往和期待的神情。

“请加油吧,怀尔……”他缓缓笑道,拖着长音,像是要将亲昵的昵称在舌尖搅碎,好一会儿,才补上了后面的音节,“……德先生。”

说完,觉得有趣似的,他笑得更开心了。

第二天,就有专业的雌侍培训导师团队,坐满了怀尔德家的客厅。

雌父悄悄跟他说,雌父年轻的时候没有参加过雌侍培训,这是只有雄虫能出面申请的专业课程。雌虫自己去报名的,顶多叫补习班。

能得到雄虫亲自要求的培训课程,是一个雌虫至高无上的荣耀,象征着未来雄主的看重和宠爱。

怀尔德看着雌父欣慰的神情,知道他又思索为什么他自己抓不住雄父的心了。估计‘没有参加过培训’也将成为遗憾和懊悔之一。

“而且还是这么多导师。”雌父由衷地为自己的孩子开心:“格林大人真的很喜欢你呢,怀尔!”

但怀尔德不这么认为。

为结婚而训练,为赢得一个雄虫的宠爱而雀跃……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组团过来的雌虫们脸上挂着笑,边用冰冷的目光打量他。怀尔德业务娴熟,也笑着跟他们套交情。

为首那个,从头到尾不吭声,直到怀尔德把他们的名字都摸清楚了,才开口判断道:“举止轻浮,情态浪荡。离合格的雌侍还有很长的距离。”

“作为雌子,理应尊重雄父和雌父,在长辈的社交场合中,该懂得谦顺守礼,不擅作主张。”雌虫看向一旁的,怀德的雌父。那个平淡的、评判雌侍的眼神让后者几乎无地自容。

让自己的雌子爬到自己头上,或者说,在事关雌子终身大事的场合中任由雌子擅自出面的雌侍,显然在教育子嗣上就是不合格的。

但对方并不是自己的任务对象,因此雌虫只是对这位‘不合格的雌侍’颔首,礼貌地笑了笑,得到对

方下意识牵起嘴角的回应后,再对怀尔德说道:“父母是长辈,引领虫崽度过至关重要的前半生。每一个雌父,都从雄主手中接受了繁衍种族的伟大使命,得到了将自身的基因延续下去的荣宠;而雄主……我们尊贵的雄虫大人,则更崇高……”

他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一丝笑容,歌颂般朗声称赞,语调不急不缓,“迈入神圣的、婚姻的殿堂,将全身心献给雄主,这份殊荣,并不是所有雌虫都能得到。”

“……但您对此,似乎并不感到荣幸呢。”

培训师的目光锐利地剖开怀尔德营业性的笑容。

短短数秒的对视,培训师微微一笑:“在此,先向您献上诚挚的祝贺。恭喜您,您距离虫生至高的幸福仅有一步之遥了。奉格林大人的雇佣,将由我,陪伴您度过这最后一段弥足珍贵的时光。”

“格林大人听说您希望能在年前尽可能快地结束课程,他非常愿意为您实现这一愿望。可惜您基础薄弱,速成,是件不容易的事……不过,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当然会拼劲全力为您服务。只要您好好配合,我相信我们一定能齐心协力,通力合作。”

他微笑道:“让我们来开拓未来吧。合作愉快,怀尔德先生。”

他们的手相握了。雌虫的手心是温热的,怀尔德却觉得冷得可怕。

但这是他最后的路。完成这个课程,拿到那笔钱,就算要结婚……也要尽量拖延婚期。否则一旦进入结婚程序,他可工作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

雌父早已准备好了房间。对这些‘导师’,他有源自自身遗憾的憧憬和仰慕。离开时,那份依依不舍,都化作了对自己孩子的祝福。

他捏捏怀尔德的手,说加油啊。

灯被换成了更大更亮的吊灯,墙壁和地板,全是整面整面锃亮的镜子。一打开,整个房间顿时亮得刺目,亮得让阴影无处可逃。

“好了,怀尔德先生。”培训师微笑道,“我们先来检查身体吧。”

“请把衣服脱光。”

……什么?

怀尔德一瞬间露出了错愕。

“怎么了,您如此惊讶?”

“我拜读过贵公司的课程表,”亚雌语调客气地说,“……不曾听说过有这个环节呢。”

培训师便也露出一个假笑:“速成的话,是要特别一些。要为雄虫大人呈上最好的自己,我们培训师当然要最大限度地了解您的身体,以便在课程中培养您的优点,补足您的缺点。”

一身黑西装的培训师们黑压压地涌入,一个接一个,围着怀尔德转了一圈。为首的培训师最后踱步上前,背对门,面对怀尔德,笑容不变。

“作为雌侍,日后难免要跟随雄主,出席一些特殊场合。像这样不服从指令,迟疑、慢慢吞吞可不行啊——配合,服从,是该铭刻进雌侍本能的东西。”

培训师再次说:“请把衣服脱掉,怀尔德先生。”

围在他身边的培训师们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包围圈顿时缩小,唯独给镜子中的他留下了空隙。怀尔德站在镜子间,四周似乎能跻身而过的逃生之路上,皆是警觉的自己。

怀尔德面色冷淡,目视前方,手指搭上领扣。

“瞧,”培训师鼓励地说,“很简单吧。”

衣服一件件落在地上。镜子中清晰地倒映出亚雌的模样,四面八方,密不透风地围过来。他身形纤长,挺直了腰杆,并不忌惮于展露自己的身材。但培训师打量‘素材’,端详砧板上的鱼,思索要从哪儿下手的目光,仍让他浑身不适。

……黏黏腻腻的,诡异的目光。

“怎么,”怀尔德说,“内裤也要脱吗?”

培训师的笑容扩大了。

“暂且留着吧,”他说,“……不然场面太难看了也不好。”

他划出光屏,操作了几下,地板忽然升起好几个架子来,挂满了崭新的工具。怀尔德只见过一半,剩下一半,是光从外表和尺寸上来看就令人心生敬畏的可怖器具。

“雌侍的身体不够结实可不行,从现在起——开始建立对疼痛和快感的耐受吧。请放心,我们会很循序渐进的……”

怀尔德本能地战栗起来,但肩膀上忽然多出了两只手,他一个不慎,就被摁倒在地。

为首的调教师挑出一支蜡烛来,点燃,执着明火靠近了他。

“对没有丝毫基础的你而言,会有点难熬。但请尽量不要出声……”

“你的雌父在外面呢。”

……

雌虫在厨房内忙碌,时不时看看那间被特意改造的房间。

不知道怀尔现在怎么样了?课程顺利吗?那孩子从小就很聪明,一定没问题的吧?

培训师们,一定会把他的孩子,训练成格林大人最喜欢的样子吧。

雌虫看了看锅里炖煮的鱼汤,色泽白如牛奶。一边祈祷着,一边安心地盖上了盖子。

……

滚烫的蜡油滴落,凝成鲜红的花朵,在鞭打时会绽

开细碎如露珠般的花瓣。

如何在外力的鞭笞和施压下保持身体的平衡,调整角度控制蜡油的落点,让绽开红花的身体呈现最淫靡优美的姿态……

如何迅速进入状态,让身体维持在恰到好处的动情的界限上,让白皙的肤色上泛起粉红,再配以更有诱惑力的肢体语言……

如何迎合,如何自制,如何将浑身都变成为雄虫服务的‘雌侍’。

课程从早上七点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一点。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高压安排下,怀尔德的精神被死死地牵制在培训上。

他再没时间出门,或是想别的什么,连进食也渐渐变得机械起来。

只要达标就好了。

只要达标,完成这个课程……就可以得到重头再来的机会了。

哪怕要结婚也没关系,将要面临各种不可抗力也没关系,他会努力去调和的……只要,只要再抓住一个机会就好了。

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想要站到那个设计师的最高舞台上,想要拿下最高的荣耀。

手腕被捆久了,留下一圈青青紫紫的勒痕,抬手的时候,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深夜十二点,怀尔德点亮床头的小灯,把画板压在床上,手无力地抖着,但努力一下,还是能画出流畅的线条。

参赛的作品在他心里滚过千万遍,每个细节都记在脑海里。他就在寂静无声的夜晚,静悄悄地呵护自己稚嫩的梦想,等待它发芽的那一天。

睡眠不足,耗费精力又过大,培训师一眼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回头询问他的雌父,怀尔德先生是不是做了别的什么,多余的事情?注意力很难集中啊。

雌父忧心忡忡地找上他,拿走了他的画板和笔。

“等一下,雌父——”

“怀尔。”雌父推开他,告诫道:“工作不是要紧的事,你以后有的是时间做设计的。但现在,你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好好地上完培训课,去侍奉格林大人……不这样的话,就算现在画了这些,也没有用武之地,对吧?”

顿了顿,雌父又说:“而且……你的导师们告诉我,你快要进入下一阶段了呢。怀尔表现很好哦……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就好了。”

紧接着,他的床也变成了特制的,只有三十厘米宽,一米八五长。

“雌侍要安分守己,醒着的时候如此,睡着的时候更是如此。糟糕的睡姿会影响雄主的睡眠,引得雄主厌弃。所以雌侍的睡姿一定要足够乖巧才行。”

因此铐上了他的四肢。双手和双脚都被固定在床头床尾,以此来速成‘乖巧的睡姿’。

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像躺在绳索上似的。窄窄的床板托着他,仿佛漂泊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上。一波波不算汹涌的浪潮起伏而过,他却无法抱紧浮木,只能绷紧身体,随波逐流地飘荡。

怀尔德睡不着了。

明明身体累到了极致,精神也不堪负荷了……可他睡不着。

无言的焦虑席卷了他。

只要一翻身就会骤然落下——像是飞鸟的翅膀被骤然切断,跃出水面的飞鱼被渔网当头罩下,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怀尔德的大脑,他几乎能感到自己的大脑像一块海绵,一块布丁,一团有弹性的东西,从那只手的指缝间挤出来,被捏成将要爆炸的形状。

他忍不住想。

这就是雌父心心念念的培训吗?这就是雌父的遗憾吗?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手铐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手被铐住了,但手指还能动。他就用手指在空气中描摹脑海里的形状和图像。

夜深人静,没有丝毫生气的时候,思维反而前所未有地活跃,灵感悄然绽放。没了纸笔的桎梏,无数奇思妙想就在怀尔德的眼前奔跑。

怀尔德闭上眼描画,渐渐笑了起来。

“……怀尔?……昨晚也没睡着吗?”

这句话传进怀尔德耳朵里时,他用了很久才意识到这是在跟自己说话。

再一回神,不知何时他坐在了餐桌前。手里拿着……手里没有东西。叉子落在了桌上。

“怀尔?”

怀尔德盯着叉子看了片刻,把它捡起来,握在手里。

“……我不知道。”他回答说,不确定地,“……应该没睡着吧。”

雌父迟疑地看着他:“来吃点小炸鱼吧?”

“好。”怀尔德说着,一叉叉进了金黄酥脆的炸鱼里。他面色冷淡地看了鱼一会儿,便一口咬下去。

吃完东西,他走向培训室。

“……怀尔现在好像有点不对劲……”

“很正常,先生。”培训师回答,“这正是训练的最好时机。训练他在任何状态下都能服从格林大人的指令。”

训练又开始了。

怀尔德脱掉衣服,只留下内裤,几近赤裸地站在房间里,四周都是他。他往哪个方向看,都能看到自己,看到身上留下的密密麻麻的痕迹,

还有脸上的表情。

“请看过来,怀尔德先生。”

亚雌转过头,露出侧脸线条最优美的角度,眼尾上扬的弧度宛如挑起一抹笑意。瑰丽的橘红长发散落在他裸露的肩头和脖颈间,有几缕格外蓬松的发丝,贴在脸颊和嘴角。

“哦哦,很不错!很到位的回眸,您真的很有天赋。”

镜中的人凝视着他。

怀尔德看着镜子,才发现自己在笑。

如何构造条件反射,如何塑造靡艳肉体,是培训师们最擅长的。雌侍的培训,已经成了流水线般的标准化作业。将雌虫的各项体征量化,‘生产’出千篇一律的产品。

躺在自动运转的传送带上,灌装进美艳皮囊,贴上生产日期、保质期和标签,等待贩售,就是怀尔德正在做的事。

在这样的生产过程里,连思考也成了多余的。

晚上,雌父推开了他的门。

屋里没开灯,窗户开着,但没什么用处,月光、星光……哪怕是天际一点微薄光晕,也过于遥远了。虫族构建的建筑,墙壁坚实得密不透风,牢不漏光,特地凿开的窗口像长在墙上、浑然一体似的,黑夜便被禁锢在四四方方的屋室里了。

他的雌父探进半个脑袋,小心地看了看屋内。习惯亮堂风景的他一时间看不清他的孩子的动静,只得出声道:“……怀尔?”

镣铐的叮当两声。

他的雌父试着用欢快些的语气,又说:“雌父开灯咯?”

灯开了,有些刺眼。但怀尔德没有闭眼。他眼里全是血丝,漂亮的雪青色眼珠,也蒙了一层阴霾似的,灰沉沉的。

他恍惚间感受到了熟悉的目光……

是母亲的目光。

在那些没有雄父,只有雌父的日子里,他就是在这样的目光下,感到了双份的爱。雌父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尽管有时他觉得雌父对雄父的爱过于病态,但就是这样的爱,让他在对雄父抱有期待、到彻底失望的那段时间里,健康成长。

没有雄父也没有关系,他的雌父——他的母亲深爱他,用尽全力,带着雄父的份一起,深爱着他,呵护着他,让他和别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地长大了。

他永远感激他。

“雌父。”怀尔德说。他不是想说什么,只是阐述了一个判断,表示他认出‘母亲’了。

“喝点热牛奶吧?”雌父说,“我想这会对你有帮助……”

“雌父。”

“嗯?”

怀尔德用那双灰沉沉的眼睛看着他,半晌,轻声问:“……我做的对吗?”

“什么?”

“我……我该这么做吗。”他呢喃着,声音悠远,“我想……我想重新回到我的……职业,我觉得,为此……多付出一些,也没关系。所以……”

所以那些他厌恶的课程项目,他统统忍受过来了。

但现在他觉得,他好像做错了。可他不知道他错在了哪里。

怀尔德看向他的母亲,希冀一个答案。

“雌父,”他说,“告诉我——”

就像小时候那样……告诉他,该如何成为更好的自己吧。

雌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你做得很好呀,怀尔!”雌父高兴地说,“培训师们都对你非常满意,说你虽然基础薄弱,但进步很快,各方面的训练都卓有成效。格林大人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怀尔德听到了手铐的笑声。

“再坚持一下吧,再努力一点!很快你就可以成为格林大人的雌侍了。你也会有自己的雄主了——虽然雌父不讨雄主喜欢……但,但怀尔一定没问题的!格林大人非常喜欢你!你也改变了很多,变得更好了……怀尔,你最棒了。”

……咦?

雌父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对了,你的光脑一直在我这里……你还不知道吧?”他柔声说,分享一件天大的喜事一般,“格林大人已经宣布了和你的婚约,你已经是他的未婚雌侍了哦——等课程结束,就可以登记了!”

怀尔德猛地坐起,镣铐叮的一声!狠狠扯住了床头!

他没能坐起来,只有胸膛剧烈起伏。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不先征求我的同意?”

雌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像是在说,为什么要问你?

“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吗?”他说,“你参加了婚前培训,已经是格林大人的虫了。”

“可这么重大的事,我应该提前知道——”

雌父的眼神更疑惑了。

“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怀尔德一怔。雌父这才反应过来,想起自己的孩子是个要强的性子。他连忙改口道:“啊,抱歉抱歉,怀尔,雌父不该这么说……反正,宣布消息对你是好的,至少你定下来了,雌父也就能放心了……总之,要好好做格林大人的雌侍。”

在自己孩子的视线下,雌父顿了顿,又说:“呃……这

个,没坏处吧?我想,对你的工作肯定也有帮助……你就不要在意这种细节了。”说着说着,雌父找回了站在正确一方的自信,嘱咐道:“怀尔,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训练,争取早日嫁过去。做格林大人的雌侍,一定要尽心尽力,不要像雌父一样啊……”

“光脑。”怀尔德说,“光脑还给我。”

“不行,培训师说了,封闭式状态有助于——”

亚雌剧烈挣扎起来:“还给我!”

“哎、哎……等等,怀尔,别乱动,会受伤的……好吧好吧,只能一小会儿……”

手铐解开了一只。

好像很久都没有用过光脑了。怀尔德划了两三下,才划出光屏。大量讯息瞬间弹出来,曾跟他撕破脸皮、一刀两断的‘朋友们’,对他趁火打劫,奚落嘲笑的合作方们,似乎一夜之间对他有了深厚情谊,纷纷来祝贺、恭喜,说着些‘我就知道怀尔德是个能力卓绝的’的好话,为之前的昏头行径道歉……

还有对他成功嫁给雄虫的艳羡。

能跟格林大人缔结婚约一定会非常幸福的,请务必允许我送上祝福……

哇,怀尔德你藏得很深啊!这么好的事不跟兄弟们讲!不过没事,现在大家都知道了,都羡慕你呢……

怀尔德看见汤米给他留言。

汤米:好家伙,我真没想到你一声不吭就要结婚了……都不跟朋友说一声真不够意思!你还说你不喜欢格林呢!靠!啊啊啊!!果然你也逃不过雄虫的魅力!!

汤米:回头请我喝喜酒!给朋友多介绍几个漂亮雄虫呗,嘿嘿嘿。

汤米:说真的,有雄虫看上是好事啊,我也不会抢你的,抢也抢不过哈……

汤米:唉,你看我瞎说什么。我就是太高兴了,替你高兴。

汤米:祝你幸福。

雄虫的婚事是星网的热门。更何况格林大张旗鼓地在自己的星空号上宣布了这一消息。

怀尔德的视线在评论区上一扫而过——‘格林大人的雌侍!我羡慕得原地升天!’、‘雄虫!雄虫看看我!’……

雌父邀功似地说:“大家都很羡慕你。”

“……”

怀尔德低着头。光屏的微光在他头顶撒下一圈光晕,浅浅的,小小的,拨弄着他的刘海。他的五官,他的下颚,他的胸膛,都在黑暗里静默。

为什么要羡慕?——这个问题,怀尔德曾以为自己可以理解。但现在他脑海里只剩下浆糊似的困惑。

那么多雌虫向往的,就是这么痛苦的东西吗?

失眠剥夺了他的思考能力,悄然降临的孤独将他与世界隔离。

怀尔德定定地,眼也不眨地注视着自己的母亲,冷不丁说:“我不想嫁给格林。”

他不去管雌父的反应,自顾自地说:“我答应这场婚事,只是想要那笔钱。结束课程后,我不会立刻嫁,会找尽借口拖延。我想参加今年的比赛,我想做最好的设计师。”

“我不喜欢格林,也不会对他感恩戴德,更不觉得这是多么荣幸的事。”

“雌父……您能理解我吗?”

他的母亲,微笑的表情僵硬在脸上。一切生动都被抽走,脸皮还上扬着,整个人定格在了那一瞬间,如同一幅油画。

接着,雌父猛地扬起手,一掌挥在他脸上。

“怀尔德!”他高声道,“——”

……他好像说了什么。

但怀尔德已经听不见了。

他几天没睡觉了?……记不清了。只觉得是一段好长好长的时间,他好像经历了很多很多事情。耳边响起嗡鸣,脑子里似乎被钻了个洞……手,他的手,是在抖吗?

他浑身都在嚎叫着愤怒,低泣着痛苦,从雌父身体里孕育出来的骨髓、血肉、神经,每一丝每一缕都战栗着悲鸣,迫切地渴求着咆哮、乃至宣泄。它们在他的骨血里横冲直撞,如同一只蚊蚁——一滴树脂恰巧落了下来,咕噜一声……不,没有咕噜,只有树脂滴落的细小声音。他被包裹、被吞噬了,四肢、触角、翼翅,都疯狂挣扎起来,于是树脂中出现一圈圈生命抗争的痕迹……凝固,经受压力和热力……最终,他和他的痕迹一起,变成化石,变成琥珀,变成没有生命,没有声音,不会动弹也不会反抗,却还要被挖掘、点评、蹉跎打磨的东西。

他明白了。

他不再是怀尔德,而是格林的雌侍了。

个人的人格在这一社会身份下微不足道。

而像他这样的,抗拒着雄虫,抗拒着这个社会的威压的……

——是异类。

精神紧绷到了极致,连困乏和疲惫也感觉不到。本该剧烈起伏的胸腔无力地喘息几声,便虚弱得匍匐下来。

雌父气冲冲的,连手铐都忘了给他铐上,砰的摔门而去,怀尔德只来得及看一眼他翻滚如乌云的衣角。

房间中再度暗下来,怀尔德闭上眼睛,反复告诉自己:没关系,没事的……这算不得什么大事,都是总归要发生

的,现在不过是来得凶猛些罢了。

他说服了自己,总算能闭上眼睛,迫切地想做点什么来转移思绪。于是他伸出手指,在腿上描摹礼服的形状。他灵巧地扎入幽暗深邃的海底。五光十色的泡沫咕噜噜掠过他身边,向浮动着水光的海面升腾。而他不断地下沉,下沉,钻入峡谷的缝隙,像往常一样融入奔流不息的浩渺灵光……

他突然一头撞上了海底。耳边响声轰鸣,沉闷如古钟,震得人几欲晕厥。

怀尔德捂住脑袋,手猛地攥拳,指甲划破大腿,也不觉得痛。

看不见了。消失了。

无论何时都不曾断绝的灵感,在此刻,彻底远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