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上城南居士

第三十三章先生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

二人在臧缨中毒的时候做了不少荒唐事,秦啸不敢把那些事情摆在台面上来说,毕竟当时臧缨神志不清,自己确实是趁人之危。可是如果让他大大方方地对臧缨说自己对他有绮念,秦啸又不敢,只好趁臧缨酒醉的时候偷点便宜。

他是皇帝没错,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又有多少愿意为他所用。王渡之拢了一些人,那些人有些是王丞相的旧部,也有这些年新依附于王渡之的,尤其是王丞相给王渡之的人,对王渡之不可谓不忠心。

臧缨手底下也有些人,他身边的人皆是趋利小人,因为跟着臧缨有利可图便巴巴凑上去,这些人见风使舵,却手段频出。秦啸怕臧缨,却又心疼他。

还有些墙头草,立场不坚定,王渡之若是压臧缨一头,便是王渡之门生,若反之,就是臧缨的人。

秦啸对这样的人尤其厌恶。

“秦啸,要当个好皇帝。”臧缨醉眼朦胧,手却准确地搭在秦啸肩上,还拍了几下。

秦啸脱了绣满龙纹的外袍盖在臧缨身上,他也像臧缨一样,脸靠在桌子上,两人靠的很近,秦啸的额头贴着臧缨的额头,“先生,这是你的愿望吗?你觉得我能成为好皇帝,所以当时在老五和我之间选了我?”

“先生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我会好好努力的,先生要等我。”

秦啸倾诉衷情,臧缨已经睡去,他的睫毛很长,在灯光下印出一片浓浓的阴影。秦啸的指尖在他的睫毛上轻点,触感温和柔软。

秦啸轻手轻脚抱起臧缨放在床上,脱了他的鞋袜,给他盖上被子,浸了帕子给臧缨擦脸。这床很大,一个人睡未免太大些,秦啸想起皇宫里冰冷的床榻,用臧缨刚刚擦脸的帕子随便抹了一把脸,踢了鞋袜窜到臧缨床上。

臧缨已经在床外侧躺下,秦啸就只能睡到里侧,刚躺上床就感到有什么硌着自己的背,一掏竟然是一本诗词集。对了,暗卫来报,说臧缨常常在床上看书,估计随手一翻就丢床上。很快秦啸发现床上不止这么一本书,他摸了个遍,搜出足足有八本之多,难怪一人要睡这么大的床,这些书从诗词集到民间故事,有大俗也有大雅。

在秦啸还小的时候臧缨就和他说,什么书都要拿过来翻翻,读不读得进去是那倒不重要,要是连读都不去读,那可会失去很多乐趣。看来这么多年,臧缨一直践行着这句话。

八本书被秦啸摞好堆在床角,他本来是想把这些拿下床放在书桌上,可臧缨这边已经熟睡,下床必定会打扰他。秦啸个子高,他缩着身子不让自己踢到这些书,顺势搂了臧缨在怀里。臧缨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与女子熏得香不一样,这香是暖的,十分温柔,而且这香好像是从臧缨的身上冒出来的,越是贴近越是闻得清楚。

秦啸凑近臧缨的脖颈,嗅着这香睡了过去。

臧缨确认身边这人已经睡熟这才睁开眼,蜡烛还在桌上燃着,光不算亮,臧缨却睡不着,他睡觉定要将蜡烛全数吹掉,若是留着一点,他是无法合眼的。秦啸睡觉有些霸道,贴近就算了,另一只手垫在臧缨腰下揽着他的腰,让他动弹不得,更不用说下床吹蜡烛。

臧缨只好闭眼等蜡烛燃完,昏黄的烛光烙在他的眼皮上,让他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想要翻身,却又怕吵醒身边的人。刚刚在屋子里面见到秦啸着实惊讶,情急之下选择了装醉,将红包给了秦啸,否则这个红包是送不出去的,就像前几年的红包,被臧缨压在箱子底下,等红纸褪去喜庆的红色,留下黑色的字迹。

这些年秦啸长大,越来越像三殿下,有时臧缨看着这张相似的脸,会想起苍茫草原上那个愿意予他温暖的人,闭上眼,那人眉目依旧。

三殿下如果还在,都要到而立之年了吧,想不到那样的人物,会死在一场火中,化为焦土。

不过也是因为那场火灾,自己可以成功出逃来到厉朝。

来到厉朝已经快十年,除了偶尔的梦境让臧缨想起自己曾经在草原上住过一段时间,其他的时候臧缨一直觉得自己是江南人士,像嬷嬷口中说得那样,吃着江南的小糕点,玩着他们经常玩的游戏,只不过江南那吴侬软语自己不会说。其实臧缨也让嬷嬷教过,可是臧缨就是学不好,嬷嬷笑他走都不会走就想跑,汉语都没学好呢。后来汉语说得勉强像样,嬷嬷就老了。

嬷嬷走的时候很安详,前一天晚上还像平时那样吃了一个馍喝了羊奶,仔细嘱咐臧缨家里值钱物件在哪就去睡觉了。等第二天臧缨喊嬷嬷起来吃饭,发现嬷嬷怎么都叫不醒,臧缨这才慌了神,喊来邻居大叔,大叔说嬷嬷回天上。臧缨那时已有十二岁,说大不大的年纪,这句话他却听懂了,像个大人一样跟着大叔操持嬷嬷的后事。

大叔的意思是给嬷嬷找一处好的墓地下葬,臧缨执意要火化。他取了嬷嬷的一小撮骨灰戴在身上,其余的就埋在墓地里面。后来他千里迢迢到了嬷嬷口中的江南,寻到嬷嬷的家乡,嬷嬷家里人丁凋零,年纪大的都死了,说起嬷嬷的名字,他们没什么印象,臧缨只得悻悻地离开。

“你打听臧家那个几十年前就跟人跑了的小女

儿做甚么。”村口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手里拄着拐杖,拐杖被磨得短了一截。

“小伙子,你可以和陈阿公打听打听,他是村子里的老人,以前的事情他都知道。”

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身体很结实,温了壶黄酒,还有一碟兰花豆,与臧缨边说边聊。

老人说嬷嬷年轻的时候很漂亮,方圆几个村子的小年轻都想同她成亲。

“这我知道,她以前一定是个美人。”臧缨想起嬷嬷那张沟壑纵横却依旧温柔的脸。

“可是这个美人跟着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跑了,臧家人觉得丢人,就再也没提起她,臧家的小辈当然不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

“算算年纪,你不会是她孙子吧?如果那个男人有好好对她,那她的大孙子应该和你差不多年纪了。”

臧缨没说话,点点头,他也想成为嬷嬷的亲孙子。

“你爷爷对她好吗?”

“好的,家里的事情都是祖母作主,祖父都依着她。”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擦擦眼泪,笑了,“她一个人,抛弃自己的家人义无反顾跟着那个男人,如果那个男人再对她不好,那就要天打雷劈了。”

“当时你爷爷的穿着打扮虽然平常,但是谈吐不是一般人。我也和他同桌饮过酒,我估摸着你们萧家应该是大户人家,这举手投足和我们这些乡野村夫是不一样,你奶奶看上他也是常理之中的。”

一碟兰花豆已经见底,臧缨要添第二碟,陈阿公叫住他,“豆子没了这酒也该完了。”

陈阿公迅速饮下剩下的黄酒,拿起手杖脚步蹒跚地走了,臧缨要来扶,被陈阿公推开,“我老头子脚稳,不用后生来扶。”

“臧家有小女,好似花一朵......”陈阿公边走边唱小曲,臧缨怕他出事,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等到看他进了屋才走。

从陈阿公嘴里臧缨知道了臧家的祖坟,臧缨几乎花光身上的盘缠,在附近给嬷嬷买了一块坟地,坟修得很用心,匠人取来青石,问臧缨,“小公子,这上面怎么写?”

臧缨只知道嬷嬷姓臧,其余的一概不知,“写‘臧家女配萧公’。”石匠听了话拿起工具就要刻字,臧缨又反悔了,“就刻‘臧家女’好了。”

“好的好的。”少几个字,石匠自然是欢喜的。

“等等,还是刻原来那几个字吧。”

墓成,臧缨在墓旁搭了个小帐篷,住了一段时间才走。

臧缨再睁开眼,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完,他看看屋外,天色还是昏按,自觉还是夜里,正合眼睡下,有人来敲门。

“先生,外面下雪了,我们一起堆雪人可好。”

是小花儿。

臧缨轻轻推开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披了衣服开了门,竟已是辰时。

“先生昨日睡得可好,昨夜下了大雪,今日积了好厚一层,我们一起玩。”

昨夜苦于烛光,故人入梦,被旧事纠缠竟睡到辰时。

“好的,等先生收拾一下,我们一起,不过花儿,你要先回去把披风穿好,不然要生病。”

花儿像兔子一样跑走了,临走还让臧缨等她。臧缨回了屋子穿上衣服,又给秦啸掖了被子,轻轻关上门,小花儿机灵,喊了两个小厮在门口候着,他们帮臧缨将轮椅推下台阶,臧缨这才加入花儿的玩雪队伍。

秦啸长腿一伸,提到垒在床角的书,八本书一齐掉下来,让他彻底清醒。床上只余他一人,难怪那么冷,秦啸迅速收拾好自己。打开房门去寻臧缨,一个雪球冲着他就砸了过来,还好反应快及时躲开。

怎么说来着,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陛下起了?刚刚臣与花儿玩耍失了准头,差点伤到陛下,请陛下恕罪。”

臧缨今日穿了一件墨色披风,里面是一件鸭蛋青缎面织锦袍子,这雪这人,仿佛是一幅水墨画,心中的怒气烟消云散。

正准备下场与臧缨一起玩,只听得花儿道:“先生,这人怎么从你房间出来。”

秦啸挺起胸膛,笑着走到臧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