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漏网之鱼
飞船里发生的一切，都被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下来，传送到了中继站中心的某个房间。确切地说，是本杰明的房间里。
“高兴吗？”卡斯蒂利亚从身后拦住本杰明，他温热的鼻息扑在他的脖颈上，提醒他身后的男人并不是什么冰冷无生命的雕塑，而是一个切切实实的活人。
但他的阴险残酷狡诈，又哪里是人能够及得上的呢？
对卡斯蒂利亚，他早已说不清是爱是恨。他就像是撒旦的化身，一路将他引下地狱的深渊，而他，也早已将自己的灵魂卖了个干干净净。
“我为什么要高兴？”他反问道，按住了男人伸入他衬衫的手。这一次，他没有选择避开男人的目光，而是直直地看了回去。
“这个威灵顿公爵，正是捣毁了第一基地的罪魁祸首，他落入我们手中，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可是我的族人，成千上万的厄尔斯人还在受罪。”
卡斯蒂利亚顿了顿，冰蓝色的眼里积聚起了一点笑意：“什么时候你开始关心族人的死活了，本？烈焰可向来不是什么慈善组织。”
他的话像是一根荆棘猛地扎进他的心脏，本杰明的呼吸颤了颤：“ 你永远也不会懂。”
“是吗？”卡斯蒂利亚嗤笑了一声，本杰明偶尔表露的妇人之仁总是让他觉得十分有趣，对他而言，本杰明的豪言壮语，和一个孩子宣称要拯救世界也没什么分别。
本杰明扭过头去，不愿再和他多费口舌。他何尝不憎恨自己的伪善，这双手沾满的，绝不止是敌人的鲜血，更有无数族人的血泪。
就在这时，光脑跳出了来自瑞恩的通讯，“卡斯蒂利亚阁下，大公请您到会议室来。”
“等我。”卡斯蒂利亚留下了一个满是欲念的吻，便匆匆离去。
本杰明一个人留在原地，盯着监控上静止的画面，怔怔地站了一会。他早就发现了，鲜血让卡蒂蒂利亚欲火焚身，每次屠戮和追捕之后，他都会压着他狠狠地来上几回。或许，这欲望便是他唯一像人的地方了罢，本杰明苦笑着想道。
难道他还要这样继续下去吗？ 勾结帝国的大贵族，这已经完全背离了自己的初衷。
“即使如此，难道就能视而不见吗？”
“即使无能为力，难道就要同流合污吗？”
青年清冽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在他耳边响起。
记忆的火花一闪，他猛然认出了画面中的亨德里克，这不就是那天带走范伦的人吗？他就是威灵顿公爵，那范伦，不就是他的丈夫，范伦汀·埃尔维斯？！
他立刻把监视画面切到关押众人的房间，仔仔细细地看每一个人的脸，确认范伦汀并没有在其中。
还有一条漏网之鱼！得快点告诉卡斯蒂利亚！
他正要接通光脑，手指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般，抗拒地停了下来。
范伦汀的笑脸顽强地从他脑海深处跑了出来。首先是那头玫瑰色的秀发，年轻人的头发又多又密，带着自然的蜷曲，满是鲜活的生命力。
接着是那双眼睛，年轻人的眼睛很大，眼裂又长，睫毛浓密，眼瞳是漂亮的翠绿色，笑起来的时候，眼下卧蚕会更加明显。
他从没见过如此生动明亮的笑容——痛苦早就把无忧无虑的笑容从厄尔斯人的身上剥走了。
亨利。他甚至还记得他怎么称呼他的丈夫。一点点自然而然的娇嗔，又带着满满的爱意。爱情闪耀在他的身上，为他的美丽更添光彩。
范伦汀使他想起童年花园里的盛放的玫瑰，娇艳又恣肆，令世人都为之倾心——那曾经是他母亲最爱的花。
他无法想象这个玫瑰般的青年枯萎在卡斯蒂利亚的手下。
这实在荒谬极了，他居然对一个帝国贵族心生不忍，更何况这个帝国贵族的丈夫还是他的主要仇敌。
可他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样善良的帝国贵族——范伦汀暗中帮助厄尔斯人的事情不少组织都知道，烈焰就有一个骨干混在范伦汀的巡演队伍里逃了出来。
本杰明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呼吸渐渐急促，难道，这双手要再一次沾染无辜者的鲜血吗？
天父可会给满身罪恶的他第二次机会？
或者……只放过他一个人，应该……不要紧吧？
放下光脑，本杰明忽然感到浑身的肌肉都松了下来，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久违地露出了笑容。
会议室内。
大公的全息投影落在空荡荡的房间内。正当壮年的大公身形也十分健硕，他坐在扶手椅里，面色里有几分焦躁：“卡斯蒂利亚，你不是向我保证计划万无一失吗，怎么放他们逃到了中继站？！”
“是的，阁下，我们的计划确实有一些小小的纰漏。”面对大公的责问，卡斯蒂利亚面色不改，甚至看起来十分从容。
“你说现在怎么办？立刻处死他？！”大公的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木制的扶手，这正是他心烦意乱的体现。公爵在议会和军部的势力盘根错节，即使
被皇帝清洗了一遍，也还有不少的残部，更要命的是，五位上将中，有两位是是公爵一手提拔举荐，对公爵忠心耿耿，他们实打实掌握着帝国的兵权，连皇帝都没敢轻易动。
若是威灵顿公爵明晃晃死在他的手里，就算他拿到了议会的席位，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我的建议是，先不要处决公爵一行人。”
“什么？”大公提高了音调，“不行， 他活着，万一皇帝陛下派人调查，我们的事随时可能败露。”
相比于焦躁不安的大公，卡斯蒂利亚简直笃定得不可思议：“皇帝陛下绝不可能派人前来调查。此刻陛下恐怕比任何人都希望公爵赶快下地狱，他只会对您赞赏有加。”
普朗特大公粗声粗气道：“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来源。您知道的，那位陛下的时间也不多了。公爵只要活着一天，就是对他和未来继承人的威胁。”
“哼……”
“何况，公爵还掌握着众多的情报，尤其是第三和第五战区，海涅上将和芬恩上将都是公爵的心腹，您对此一定很感兴趣。”
大公依旧不为所动：“亨德里克可是出了名的硬骨头，你就算杀了他也别想从他嘴里掏出点什么。”
卡斯蒂利亚并未放弃：“那么，请允许我为您播放一段影像。”
大公往后靠上椅背，一脸的兴味索然：“有屁快放，别浪费我的时间。”
卡斯蒂利亚丝毫没有被公爵粗鲁的语气影响，径直开始播放影像。
这段影像，不是别的，正是卡俄斯在与雅典娜初次交手时录下来的视频。
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到雅典娜的移动，为了能让大公直观地看到战斗场景，卡斯蒂利亚刻意将这段画面进行了处理和慢放。
视频中的银色战机神出鬼没，炮火从四面八方而来，交织成一张弥天大网，几乎将卡俄斯逼得无处可逃，如果不是抓住了雅典娜突然停滞的一瞬间，卡俄斯绝无可能逃出生天。
精彩激烈的战斗引得大公不断前倾身体，他的脸上流露出惊叹和痴迷。
普朗特大公年轻的时候也在第一军校读过书，知道驾驶战机是怎么回事，因此更加明白，要达到这种程度，究竟需要多么惊人的反应能力、驾驶技术和战略头脑。
“这是放慢10倍以后的画面。”卡斯蒂利亚适时补充道。
“10倍？！”普朗特大公不可思议道，倒吸了一口冷气。
“正是。”
普朗特大公迫切地追问：“驾驶战机的是谁？”除了传说中的英雄英格曼，还有谁有这样的能力？
“是威灵顿公爵。阁下。”
“竟然是他？”除了刚进入军队的那两年，公爵再没有亲自战斗的必要，因此，除去在场者，极少有人能看到公爵战斗的情形。而他本人的数据，也一直是皇室的机密。
“威灵顿公爵，可是号称皇室最完美的Alpha，这并不是一句空话，据说，先皇曾认真考虑过更换两位继承人的顺位。”卡斯蒂利亚特意在这里停了一小会，留给大公思考的空隙，然后循循诱惑道，“如果能使用他的基因数据来改善您的后代，又或者说，制造出无数和他一样的机师……”
普朗特大公陷入了沉默，然而，他的神情早已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卡斯蒂利亚看时机成熟，适时地提出：“只要将威灵顿公爵交给我，阁下，我一定保证给您想要的一切。”
完美基因，没有人能抵御这种诱惑。
基因改造技术仿佛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根本不知道盒子里跑出来的会是什么，皇室就深受其害，包括先皇在内，许多成员由于遗传病英年早逝。这已经是大贵族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但现在，有一个完美的样本就在眼前，一切将会变得更确定也更容易。
看着沉默不语的大公，卡斯蒂利亚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从来没有人能抵御他的蛊惑，无论这个人是高高在上的大公，还是反抗组织的首领，对于人性，他实在了解得太过于透彻。
贪婪、懒惰、骄傲、色欲、暴怒、嫉妒、贪食……人类无论进化到什么程度，哪怕征服了银河系，都无法摆脱最根本的原罪。
只要掌握了他们的弱点，就能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