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失控
科林勉强维持住平衡：“怎么回事？”
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Ai冰冷机械的声音从舱顶传来：“飞船遭受袭击！飞船遭受袭击！”
“邓肯！快上船！！”范伦汀不知何时折返到门口，冲他喊道。
科林只犹豫了一秒，就听到那Ai继续播报：“飞船外壁破损，请所有人员撤至救生飞船！”
中校立刻助跑两步，攀上缓缓升起的舷梯，一个翻身飞跃而上，站到了范伦汀身边：“普朗特军怎么提前到了？”
范伦汀也一脸困惑，双眉紧皱道：“不知道。”
“警告，飞船动力系统受损！警告，飞船动力系统受损。”随着Ai的声音，周围未经固定的货物都缓缓飘了起来，范伦汀也感到身体越来越轻盈。
飞船的动力系统和重力系统使用共同的能源供能，重力系统失效，意味着动力系统也即将失效。
如果普朗特军的意图只是劫持，是不会蓄意朝飞船能源进攻的。
范伦汀一把将孩子塞进科林的怀里：“跟我去驾驶舱！我们立刻就走！”
科林一点头，两个人飞奔着冲进飞船的驾驶舱。
“系好安全带。这艘船没有重力系统。”
范伦汀一边把插栓插入带扣，一边唰唰唰打开各种仪表盘的开关，同时对飞船的Ai下令：“宁芙，接入母船五月号Ai，开启货舱大门。”
“是，船长。”
随着Ai的声音，货舱尽头的舱门缓缓开启，靠近舱门的货物，立刻就被呼啸的气流卷向了深空的无限黑暗。
科林神情复杂地看着范伦汀，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在这个关键时刻，打扰飞船驾驶员的行为显然是不理智的。
“抱紧约书亚。”范伦汀转头嘱咐了一句，推动操纵杆。
引擎喷射出幽蓝色的火焰，灰扑扑的飞船颤动了几下，挣脱固定的机械手，横冲直撞地向大开的舱门冲去。
加速度将两个人都死死地摁在座位上。在短短的冲刺过后，小飞船如一尾鱼回归大海一般，滑入了寂静无声的宇宙之中。
直到这时，两个人才通过监视器窗口看清了正在发生的情景。
无数小型的战斗机，犹如黑压压的蜂群，围住了他们曾经乘坐的飞船，前仆后继，一群疯狗似的扑咬着巨大的飞船。大大小小的火光在船体上爆裂，如同宇宙中绽放的无声烟花。
科林看得分明，驾驶舱的外壁已经裂开了一个大口，不断有人的肢体和杂物从豁口中飞出来。
当中校看到曼森船长——不久前他们还共进了夜宵——残破的躯体飘荡在裂隙之外时，终于不忍心再看。
他转头问范伦汀：“下一步怎么办？”后者已经转换方向、调出星图，操控飞船向星系外围的小行星带飞去。
“跑。”范伦汀言简意赅地说，“这船没装武器，被抓住了我们就是死路一条。”
“他们不是只想劫持你和约书亚吗？”
“你看着这架势像是劫持吗？”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五月号的引擎被无数激光炮击破了最后防护，数次剧烈的爆炸之后，飞船彻底解体，连带着飞船上的百来条人命，一并化为星尘。
“这群畜生！”范伦汀破天荒骂了一句，“该死，真希望雅典娜就在手边。”
“得了吧，就你一个能改变什么？”
范伦汀攥着操纵杆的手猛得用力。
杀了他和约书亚，普朗特拿什么去和朱庇特谈判？
这次攻击绝对不是普朗特大公的手笔，从卡利斯托到安道尔，到底是谁，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追着他紧咬不放，不顾一切企图置他于死地？
“船长，有飞行物正在快速靠近。”宁芙提醒道。
“数量？”
“三艘……五艘战斗机。”
范伦汀眼波骤冷，握住操纵杆将动力加到最大，“坐稳了。”
一边的科林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他身经百战，却从没遇到过这样的绝境。
面对虎视眈眈的敌人，一艘破旧的飞船要如何从追击中逃脱？他转头去看范伦汀，后者脸上却没有恐慌，只是死盯着前方的星图。
小飞船一头扎入了小行星带，而后面是十几架紧追不舍的战斗机，激光不断从后方射来，交织成一张细密的光网，要将这艘小小的飞船捕获，范伦汀硬是凭借过硬的驾驶技术一次次躲过，如同雨燕在雨幕中穿行。
飞船在小行星带中飞快穿梭，有几架战机渐渐跟不上飞船飘忽的身形，来不及改道而与小行星相撞。
科林看着雷达上标记敌人位置的小绿点，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紧要关头，他不敢出声让范伦汀分神，额头分泌出的汗珠却暴露了他焦急的心情——这样下去，就算范伦汀能避过所有攻击，飞船总会耗尽能源，而他们也会跟着完蛋。
就在这种焦灼的氛围中，范伦汀忽然喊了一声：“到了！”
“到了？”
科林望着虚空，什么到了？
他还没回过神来，就看着飞船向前方不远处的小行星直冲了过去。
“等……”另一个等字还没出口，飞船就像撞上了什么无形的屏障，巨大的冲击力山一样压在身上，科林险些把内脏都吐了出来。但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他还是把约书亚牢牢地护在怀里。
等他从剧痛和恶心中缓过劲来，监视器的景象已经全然变了，黑暗无边的虚空被金属墙壁替代，原来他们冲入的，是一艘飞船的内部。
“这……这是哪里？”中校目瞪口呆道。
“这是安吉拉号。”范伦汀擦了擦额头的汗，向后瘫倒在座位上，长出了一口气。
飞船前方的舱门开启，一位金发女人走了进来，叉着腰冲驾驶舱的方向喊道：“范伦汀，你可真是个麻烦精！说好就两个人，怎么还给我带了这么多‘意外之喜’？”
“杰西卡。”范伦汀挺起身躯，脸上绽出笑容。
杰西卡？这又是谁？科林一脸诧异地看向范伦汀。
那个金发女人接着喊：“还不快给我下来！”
“走吧。”范伦汀解开安全带，和科林一起离开了驾驶舱。
一下飞船，杰西卡马上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你可总算想起来还有我这个老朋友了。”
收到范伦汀的加密通讯的时候，杰西卡可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她以为范伦汀还在鸟不拉屎的边境蹲着呢。
“我这不是主动联络你了嘛。”
“算你有点良心，我差点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范伦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怎么会？只要活着，就一定能见到。”
“但愿吧！”杰西卡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你最好是祸害遗千年。”
“咳咳……”一边的科林尴尬地磕了几声提醒他们自己的存在。
范伦汀立刻放开杰西卡，向她介绍道：“这位是邓肯·科林中校，亨利以前的副官。”
“你好，中校。”女人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相比之下，科林却绷着脸，干巴巴地回礼：“你好。”
“这一定是约书亚吧？”杰西卡看着他怀里的孩子发出惊叹：“好可爱！”
她一脸期待地看着科林：“我能抱抱他吗？”
科林不确定地看向红发青年，后者点了点头，于是他不太情愿地把约书亚递了过去。
“哦，这个鼻子，范伦汀，他长得和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杰西卡看着孩子的脸感叹道，而范伦汀像每一个骄傲的父亲那样微笑着：“我的孩子当然像我啦。”
“约书亚几岁啦？”
“快五岁了。”
“五岁？”杰西卡惊讶地挑眉，“这么说那位公爵离开朱庇特时候就已经怀孕了？你怎么从来没有和我说起过？”
范伦汀面露无奈：“他瞒着我，后面才说的。”
怀孕了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丈夫……想必背后又是一个复杂的故事了，杰西卡读懂了他不愿多说的表情，没有再追问。
“那个，外面那群……”科林企图提醒一下忙着叙旧的两个人。
“哦，不用担心，汉克会搞定他们的。”杰西卡气定神闲地回答。好像在外面包围他们的不是一群如狼似虎的战机，而是几架玩具飞船似的。
“汉克……是谁？”科林问。
“一位老朋友。”杰西卡笑得十分狡黠。
直到见到汉克本人，科林才发现这位身材高大的老人就是鼎鼎大名机械工程师汉克·e·莫里森，帕特里克·英格曼的老搭档，更是雷霆机甲原型的缔造者。
难怪这艘飞船的伪装如此天衣无缝，就连雷达都无法甄别。
今天的意外未免也太多了：“莫里森上校，你怎么会在这里？”
“年轻人，不该问的最好不要问哦。”一头白发但依然精神矍铄的机械师微笑着回答，一边游刃有余地操纵着飞船的武器系统攻击敌人，他们进入驾驶舱的时候，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
你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
科林侧过头去，用口型无声地询问范伦汀，后者只是耸了耸肩膀，其实他也不认识汉克，但他猜到多半是帕特里克校长拜托老朋友帮了个忙。
“好了，害虫都被清除掉了，让我们启程返回吧！”汉克大手一拍，转过身来，“你是范伦汀对吗？帕特里克和我说起过你。”
“是的。感谢您的帮助。”
“举手之劳而已。”汉克调出星图，“年轻人，你要去哪里？”
“我……”他当然不能回朱庇特，更不能去其他的直辖星。一时之间，浩瀚宇宙，万千星辰，他竟想不到一个地方，可以作为他的容身之所。
看着他这副若有所失的样子，汉克拍拍他的肩膀：没想明白就慢慢想，总而言之，让我们先离开这个鬼地方！”说完便转过身去，点了点星图上的一个小红点。
“谢谢您，上校，除此之外，还有件事
需要麻烦您。”范伦汀忽然说。
作为首席情报官，威尔 · 亚当斯并不是第一次进入皇帝的书房汇报，却是第一次感到这样的忐忑。他在这位子上已经兢兢业业地干了十几年，除了乔纳森·伯格的叛逃，从没出过大的差错，但今天的这个消息，很可能会让他丢了官帽。
书房的大门缓缓打开，皇帝远远地坐在书桌的后方，深灰色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冷光，叫他心里猛得一颤。他快步走到皇帝跟前，深深地鞠了个躬：“陛下。”
明明屋内光线充足，皇帝身上却像笼着一层阴影似的。情报官只是抬头快速瞄了一眼，就不敢再看。效力过的三位皇帝中，奥古斯丁最随和，亚德里安对除堂兄以外的一切都兴致缺缺，只有现在的这位，真正让人觉得捉摸不透。
而捉摸不透，才是最令人恐惧的。
“你说五月号离开都德尔跃迁点后不久就失去了踪迹？”
“是，陛下。”
“多久了？”
他低沉的声音就像雷雨前的闷响，冷汗登时湿透了情报官的内衬：“有……有7个小时了，陛下。”
“7个小时？”
“是的。从都德尔跃迁点到罗尼亚跃迁点原本就有五到六个个小时的航程，两个跃迁点也没有收到任何求救信息，是过了飞船应该抵达的时间点，那边的人才传来了消息，情报局一得到消息，我就立刻向您汇报……”
如今下落不明的可是皇帝的丈夫和儿子，这点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却门儿清。要是人没回来，不知道多少人要被流放到宇宙的尽头去！
皇帝又问：“派人去找了吗？”
“是的是的，两个跃迁点都派出巡逻队去搜寻了，我们一并通知了第三军区和安道尔公国，只要您同意，第三军区那边也会立刻派出附近的驻军……”情报官诚惶诚恐地汇报着。
亨德里克忽然从书桌后起身，走到他的身边，把右手按在情报官的肩膀上。
他高大的身型向亚当斯削瘦的身板投去了一片乌云，令情报官情不自禁地一抖，肩膀一瞬间有如负了千斤巨石。
“别怕，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已经尽了你的职责。”
情报官惊讶地抬头，皇帝刀削斧凿般的英俊脸庞上的确没有愠怒。
“陛下……”亚当斯嗫嚅着双唇，企图再说些什么。
“事情我知道了，你只需要做你该做的就行。”
“是，陛下。”
“退下吧。”
亚当斯深深低头：“是。”
梅塔特隆引着情报官离开书房，亨德里克便转身接通了给第三军区司令海涅上将的内网通讯。
“巴泽尔。”全息投影的微光将皇帝的脸庞照得微微发亮，映照出他坚毅且平静的神情。
“陛下。”海涅上将向他行了个军礼。
“五月号失踪的事情，你收到消息了吗？”
上将立刻眉头紧皱，神情也愈发严肃：“司令部刚刚收到了情报局的消息。”
“把两个跃迁点中间所有的多余人手都派出去，务必找到他们。”
没有人知道五月号离开都德尔跃迁点之后发生了什么，两个跃迁点之间的空域又何其荒漠，第三军区同时还在在与普朗特军交战，并没有多少富余的兵力，这样一个命令，堪称不可能的任务。
但上将依然选择毫不犹豫地服从：“是，长官！”
亨德里克结束通讯，看着上将的投影从房间里消失，才转身向书桌走去，刚走到桌边，就闷哼一声，身型登时软倒下去，及时撑住桌面才没有狼狈摔倒。
抑制剂再次失效，失去控制的信息素从他的身体里源源不断溢散出来，如同脱缰野马在书房内四处逃奔。
直到此刻，他冷峻的外表才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两道浓眉拧到一处，眼底源源不断地涌出焦虑和痛苦。
“陛下！”梅塔特隆的投影出现在他身旁。
“抑制剂……唔……快给我抑制剂！”亨德里克短短的指甲几乎要陷入木质桌面中，根根暴起的青筋泄漏了主人的痛苦情状。
Ai担忧道：“您早上才用过，现在还不到时间。”格兰德曾经殷切叮嘱过，两剂之间至少间隔12个小时，为了防止亨德里克滥用，格兰德特意把抑制剂交给梅塔特隆保管。
“给我！”亨德里克几乎是对着梅塔特隆怒吼。
Ai无奈地挥手，憨态可掬的家务机器人缓缓飘到了亨德里克的身边，打开半圆的盖子，露出里面低温保存的抑制剂。
亨德里克迫不及待地抢过药剂，一把扎进了自己的左臂。
“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格兰德在内，知道了吗？”他双眼血红，嘴唇却死白，恶狠狠的话语再也没有往日的威力，何况Ai也根本感受不到人类的威胁。
但梅塔特隆还是低头谦恭地回答：“是，陛下。”
得到保证后的亨德里克终于松懈下来，闭上眼睛等着药剂起效，地面似有泥沼般的引力
，脱力的身体不由得沿着书桌缓缓下滑。
还有希望，他低声道，还有希望，咽下满嘴的苦涩，如同自我催眠那般重复着。
那家伙不会这么轻易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