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送别

第一百七十六章 送别

他电话打了几次,望兰的手机始终是忙碌状态。

顾庭静就想到,望兰肯定是在跟江霖通话,就留了一条信息。

然后,顾庭静又打了一通电话给韩若冬。

自从在爱神花园洋房醉酒大闹了一通,韩若冬的行止就规矩多了。偶尔顾庭静打电话考察他,韩若冬对答得也很有分寸。

韩若冬没多久就接了电话,语声中有些倦意,恐怕是睡着了又被吵醒了,说道:“顾叔叔,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顾庭静说道:“江啸川过世了,你知道么?”

韩若冬那边沉默了十几秒,方道:“我听说江叔叔得胰腺癌了,一直想去看看他,但江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我就没机会去。没想到……”

顾庭静说道:“人已经走了,你就省省吧。我打电话给你是要告诉你,江啸川的身后事,不太好办的。江霖又没经历过这种事,你既然是他的老板,你还得替他主张主张。”

韩若冬明白他的意思。

江霖现在这么当红,千千万万双眼睛都盯在他身上,哪怕是说错一句话,或者给错一个眼神,都会一石激起千层浪,让网民们大呼小叫、指指点点个没完没了。

江啸川是戴罪之身,对江霖的履历来说简直是最大的“污点”。

江霖和他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呢,江啸川的丧事,实在是不宜大操大办。

但要是完全秘而不宣,又未免叫人指摘江霖是“不孝之子”,连亲生父亲的丧事都草草敷衍。

高调也不好,过分低调也不妥,个中尺度真是棘手。

韩若冬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了,我会给他帮忙。”

顾庭静说道:“你要是不行的话,趁早告诉我,我另外安排别人,否则事情办得不漂亮,你就回澳洲去吧,你爸爸妈妈挺想你的。”

韩若冬说道:“顾叔叔,你既然这么操心江霖,你怎么不出面替他张罗呢?比起我,江霖还更喜欢你。”

顾庭静想到那一夜,在海岛山岗的树林里,江霖努力回避他的那种态度,微微一笑,淡淡说道:“做人事,说人话。轮不到你管的,你就别斤斤计较了。”

挂了电话没一会儿,顾庭静又想起一事,正要再拨给韩若冬,韩若冬刚好打了一通电话过来。

顾庭静接了,说道:“我正要找你呢,刚才还有一句话没说。你们单位以后记得每年安排体检,父母双方都是癌症,子女得病的几率比较大。”

韩若冬的语气却有些闷闷的,说道:“没得说了,江霖不让我插手他的事情。”

顾庭静反问道:“为什么?”

韩若冬不言语。

顾庭静也有些猜到,应该是江霖这段时间跟他父亲在一起,难免常常想到过去那些事情,这个时候,他不太想见到韩若冬吧?所以才对韩若冬的帮助敬谢不敏。

顾庭静说道:“他不让你帮忙,你也不争取一下?这么快就放弃了?”

韩若冬郁闷地说道:“我不想惹他生气。”

顾庭静哼了一声,说道:“这件事你别管了,还是我来吧。”

他不再理会韩若冬,当即叫了一个姓郑的秘书过来,把事情跟他一说,嘱咐道:“这孩子跟了我一场,他老子没了,不知道他手忙脚乱成什么样。你带人去帮一帮他,他要问起来,你们就说,你们是望兰的人。”

郑秘书应诺下来,第二天清早,就去望兰的公寓拜访江霖。

那时江霖正忙得团团转。

这两天电视剧快要杀青了,他的戏份排得满满当当,一大早就要出门。

偏偏殡仪馆的人又打电话过来,急着跟他确认丧仪的种种细节。

江霖疲于应对,甚至都没时间伤心了。结果是乱了一早晨还没出门。

郑秘书带着几个人来了,按照顾先生教他的话,他们自报家门说是望兰的手下,又很热切地询问江霖有什么要紧事情,他们愿意效劳。

江霖也是懊悔,自己先前把话说得太满了,火烧眉毛的时候才知道,身边没个人帮忙真的不行。

于是他感谢了郑秘书,把丧仪的要求大约说了一遍,自己就着着急急去剧组了。

忙到下午吃盒饭的休息时间,江霖打了个电话给郑秘书,对方已经把所有繁冗事务安排得条理分明,妥妥当当。

江霖再次向他道谢,心里难过又自责。

那天晚上跟望兰通话,江霖就跟他说:“你爸爸今天派人来给我帮忙,还借口说是你派来的。剧组那边,我实在腾不开手,又不好让公司的人去办我家的丧事,我就拜托他们去帮我联络了。”

顾望兰温言说道:“爸爸派了什么人给你?”

江霖说道:“郑秘书。”

顾望兰说道:“郑秘书这人我是认识的,他跟着爸爸好些年了,办事很讲究,嘴巴也很牢,你可以放心了。”

江霖说道:“我真是没用,要是等我杀青了,我就

可以自己去办了……”

顾望兰说道:“你不要说这些傻话。你爸爸在世的时候,你可是一直陪着他的,对他本人来说,这就足够了。”

江霖说道:“望兰,我知道你肯定是为我打算的,但我都说了不要见你爸爸,你爸爸还这样子帮我,我真是……”

他的话忽然哽住了。

要是他现在对望兰说,他根本不想接受顾先生的帮助,那就是撒谎了。

因为他孤身一人在这里面对一切,顾先生被他回避了,还愿意关心他,主动向他伸出援手。就冲这一点,他对顾先生满怀感激。

可感激归感激,他们又必须保持距离……

江霖深深叹了一口气,满面郁郁之色,低声道:“老实说,我也真感谢你爸爸派了人过来,不然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望兰说道:“没关系的,我不在你身边,就让爸爸照顾你吧。我这里的期末很忙,你不让我为你张罗,确实很有道理,不然我肯定要时时操心的。”

江霖点点头,又默然了。

顾望兰看他仿佛要落下眼泪,也就柔声安慰着他。

江霖把手机放在面前,两手掩住面孔,做了几个深呼吸,终究是平静下来了。他明天还要拍戏,哭得眼睛肿了就不好上镜了。

顾望兰问道:“对了,你见到我爸爸了吗?”

江霖摇了摇头。

顾望兰说道:“我想也是。他从海岛回来以后,就住到B市去了,应该还没有回s市。你们不见面也好,见了只有更麻烦,你现在已经够烦心了。”

江霖苦笑道:“是啊,我现在什么人都不想见,只想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痛痛快快哭一场,可惜有那么多事情。”

望兰也唯有反反复复宽慰他。

江霖本来以为,自己比同龄人成熟得多,遇上生老病死之类的大事,才知道自己很是无知。

许多事情都要靠着郑秘书帮忙联络,特别是墓地,他父亲生前就说过要落叶归根的,江霖早就计划着要把他父亲迁回原籍,可是事情进展得非常不顺。

因为他父亲老家在农村,少小离家,在外面游荡了这么多年,村里都没什么人记得他了。

现在他父亲在外面过世了,又要迁入祖坟,未免不合规矩。管理祖坟的那个家族,不大愿意兜揽这件事。

村里一向又有谣传,说是未来这一片村子都要拆迁。如今多一个人迁进来,就牵扯到分赔偿款的问题,村里其他人也都很排斥。

最后还是郑秘书亲自跑了一趟,才把下葬的事情谈妥了,又帮着选了一块风水较好的墓地。

江霖要答谢他,他又坚辞不受,闹得江霖更不好意思。

忙乱之中,《长大成人》终于杀青了,杀青第二天就是江啸川的追悼会。

冬至经纪公司提前在报纸上登了讣告,内容很简短,只说江啸川因病身故,江霖心情悲痛,不准备大张旗鼓举办追悼会云云。尽量替江霖把表面功夫做足全套,让外界无法指摘。

当日,前来吊唁的宾客基本是冬至经纪公司的高层,他们是冲着江霖的面子才过来的。

至于江啸川自己的亲友,生前就没几个来探望他,死了以后也来得七零八落。江霖也就跟他们敷衍了一场。

郑秘书派了许多人来帮忙,他本人今天没有来。他是顾家的人,无端端出现在江家的丧事上,担心给别人认出来,平添麻烦。

韩若冬、陈知行一早就来了,一副想要帮忙的样子。但郑秘书的人把会场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韩若冬实在没什么下手的地方,只得作罢。陈知行另外有事,待了一会儿,不得不提前离场。

周珈青听说了江父病故的消息,知道江霖不愿意张扬,他今天也就没来,托人送了几副花圈和挽联。江霖叫人都摆在灵堂里了。

等到告别仪式结束,江霖请宾客们移步到后堂去吃答谢宴。

大家都不怎么停留,安安静静吃过喝过,也就陆续离场。

韩若冬倒是一直没走。他派人在外面替江霖盯梢,看看有没有娱记狗仔混进来偷拍。

到了下午,江霖正在跟工作人员商量事情,韩若冬匆匆从外面进来,说道:“江霖,外面有好多你的粉丝们。”

江霖一惊,说道:“我的粉丝们来了?”

韩若冬说道:“是啊,他们自发地聚集在殡仪馆外面,都等着要见你呢。我看你还是出去劝一劝他们,不然他们不肯走。”

江霖纳闷道:“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在这里办追悼会?”

韩若冬说道:“肯定是公司里又有人在泄漏艺人行程隐私了。上次闹出车祸,公司上上下下清查了一回,还没消停多久,这些耳报神又死灰复燃了。忙完了这一阵,公司还是要整一整风气的,真是不像话。”

江霖赶紧到盥洗室整理仪表。他穿着白衬衫和黑色修身长裤,臂膀上戴着黑纱白花。他把扣子扣得严严实实,袖子也打理平整。

今天天气有些闷热,一

走出殡仪馆,就觉得太阳很毒,金色阳光晃得人眼前发白,一阵晕眩。

模模糊糊之中,看到门口果然簇拥着一群人。

江霖就几步跑下台阶,匆匆忙忙往前走。

渐渐眼睛适应了外面的光线,也就看清楚了,他的粉丝团的年轻女孩男孩们,今天都穿着白色衣服,每人手里拿着一支白花,眼巴巴看着他出来。

江霖觉得好无奈。

粉丝当然是出于对他的喜爱,才会在大热天跑过来给他父亲送别。

可他父亲的丧事,他根本不愿声张,粉丝们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冒冒失失围在这里,实在叫人难办。

更何况,他已经失去父母了,这些粉丝年纪都不大,想必都是家庭圆满的吧?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和家人多多相伴……

但江霖本就是温克和顺的性子,看到人群中那一张张热忱关切的青涩面庞,他也说不出煞风景的说教,便站在门口围栏后面,向粉丝们表达了感谢,又劝他们快些散开。

粉丝们推出几个领袖,要把鲜花和礼物送给他。江霖不肯要,他们就不肯走。

最后韩若冬带人过来解围,收下鲜花,送到殡仪馆的休息室去,礼物则原封不动地退回。

江霖向粉丝们鞠了一躬,跟着进去了。等他走了,粉丝们才终于散开。

江霖回到休息室,满坑满谷堆着包扎精致的浅色花束,白白绿绿,一室清香。

他从窗帘的缝隙里看到人们散开了,终于放松下来,轻叹了一口气。

然而没歇息多久,一辆黑色保姆车开进了大门。

江霖听到动静,转头一看,车子前座下来一个助理,颠颠儿跑到后座,一把拉开车门,后座又下来一个人——是任琦。

江霖的心砰得一跳。

任琦穿着一整套黑色正装,衬托得他肩宽腰窄,手长脚长,整个人在阳光下散发着光。

任琦的头发染得漆黑,略长的发梢垂在脖子里,远远看去,面庞素净洁白。

他一边扣着外套的纽扣,一边行色匆匆迈开步子,直奔灵堂而来。

江霖连忙出去迎接,两人在大厅里相遇。

江霖都快认不出这么庄重严肃的任琦了,诧异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任琦说道:“我来送伯父一程。”顿了顿,补充道:“毕竟他是你爸爸,我是见过他的。”

江霖不禁动容,说道:“谢谢你。”

这次追悼会,江霖没有邀请任何艺人朋友。他知道,他父亲身份尴尬,人家未必愿意扯上关系。

但任琦来了,昂首挺胸,我行我素,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韩若冬看任琦来了,便过来跟江霖道别。

任琦知道他们过去的纠葛,在他看来,韩若冬和江啸川是一丘之貉。现在江啸川走了,这笔账只能算在韩若冬头上了。

所以任琦打心眼里讨厌韩若冬,全程就当没看见他这个人。

江霖客客气气送走了韩若冬,便带任琦去灵堂上香。

任琦非常规矩地拜了江啸川的遗照,又进去瞻仰遗容。

江霖在旁边看见任琦对他父亲这么尊重,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受。

离开灵堂,江霖问道:“你吃过饭没有?”

任琦说道:“我是从外地片场,直接坐高铁赶过来的,在车上吃过饭了。你呢?你脸色好白。”

江霖苦笑道:“刚刚答谢宴上一直在招待客人,我没吃几口饭。”

任琦说道:“怪不得你脸色这么差,天气又热,你可不要低血糖了。”

江霖说他不饿,但任琦坚持要陪着他吃饭。

答谢宴已经散了,幸好郑秘书那边的人办事仔细,特意替江霖留了一份饭菜,这时候就端到休息室去,摆在茶几上,那些人就关上门出去了。

江霖和任琦坐在沙发上。江霖低头弯腰,拆开一次性筷子,夹了几根青菜吃了,嘴里没滋没味的。

又吃了一口,他的眼泪就下来了,啪嗒啪嗒,落在有些发硬的白米饭上,再也吃不下去了。

任琦低声道:“江霖,你别哭。”

江霖声音呜咽,哭道:“我想我爸爸……”

他所怀念的,究竟是他理想中那个完美的父亲,还是一身缺点的江啸川呢?

答案无关紧要了,因为两者都没有了……

江霖把头埋在膝盖里,闷闷哭着。

任琦默默展开手臂,从背后搂住江霖的肩膀。

江霖的肩膀和后背都在无声颤抖,手臂上那朵纱布叠成的小白花,也一颤一颤的,颇有凄楚之致。

过了一会儿,江霖抬起头来,擦了擦红通通的眼睛。任琦就无声无息收回了手臂。

江霖有一口、没一口吃着饭。

任琦没话找话,跟他说道:“我们开车过来的时候,看见街上有好多你的粉丝,都拿着你的应援手幅呢。”

江霖知道他在逗他开心,打起精神答应道:“

先前有一群粉丝聚在门口,他们倒是没拿手幅。”

任琦说道:“你的粉丝们都很关心你。”

江霖应道:“是啊。”

他放下筷子,环视着满屋青绿盎然的花草,心里也觉得柔软了几分。

这个时候,他又庆幸刚才没有对粉丝们进行说教,否则是在人家的一片好心上泼冷水了。

对面靠墙摆了一台落地钟,下半部分镶了一大块蒙着灰尘的长条玻璃,江霖偶然间看见自己面容的倒影,他嘴角边带着一抹微笑。

他不禁怔了怔:爸爸走了,他居然还在笑,似乎不太应该?

于是,他脸上又露出一种茫然的神气。

任琦看得很不忍心,忍不住说道:“那个姓顾的家伙,他怎么不来陪一陪你啊?他倒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