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9

在工作日的上午10点左右,小区里基本是没什么人的。像是知道他会逃出来一样,段灵站在出门的一个必经之地,静静地等待着。

“要去哪?”段灵的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让他们听见。

“回学校。”顾沉舟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就见段灵把轮椅往前推到只有一半在台阶上,他立马僵住了。

“妈……妈?”顾疏影下意识的往后靠,让重点更偏向平地上,不解地斜看着段灵。

“回学校?回学校干嘛呢?你不是最讨厌学校了吗?”段灵痴痴地笑了起来,“啊,好像要高考了,听安老师说你现在成绩很不错,真了不起啊,高考之后呢?会离开我吧?像你爸一样离开我吧?会跑到离我很远的地方去吧?不行哦。”

段灵突然松开手一瞬间,又抓住了即将倾斜的轮椅。顾疏影被吓得发不出声音,第一次直面段灵带来的恐惧。

“你真的疯了吗?那是小影!”顾沉舟从没想过段灵会伤害顾疏影,怎么可能呢,段灵最宝贝的就是她。

“我知道啊,”段灵一手抚摸上了顾疏影的脸颊,像对待珍惜的古董瓷器一样,“我那么疼她呢……可是她为什么总是要帮你撒谎呢?是兄妹心有灵犀吗?真好啊,那如果她受伤的话,你也会疼吗?”

“什么……”顾沉舟被这惊悚的发言骇得全身僵硬,但现在只能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别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她怎么样我都不会有事,我答应你不去参加高考,你先把顾疏影放到平地。”

“真的吗?”段灵稍微往后拉了一点轮椅,看起来像是听进去了一些,“不去参加高考,不会离开我吗?”

“真的。”顾沉舟斩钉截铁地说。

“哈哈哈哈……”段灵突然如失心疯般大笑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先是满口答应然后趁我不注意随时反悔之后就可以山高任鸟飞了,我还不了解你吗?小舟。”

猝不及防地向前用力一推,谁也来不及阻止,“乒乒乓乓”连轮椅带人从阶梯上滚下来,顾沉舟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开了一枪,“顾疏影!!!”

高考第一天,叶千帆感觉很不安。这种不安并非针对考场,而是顾沉舟。说来可笑,他仅仅只是六天没有见到顾沉舟而已。

然而这种不安在安哥开考前给他打电话问有没有见过顾沉舟时达到了顶峰。

“没有,我也已经好几天没见过他了,他不跟我在一个学校考试,他怎么了?”叶千帆说的很平静,隔着手机没人知道他握紧了拳头,止不住紧张。

“哦,我看到他了,怕他忘记找我拿准考证。”安哥的声音很轻松,“没事了,你考试也加油。”

“好的,谢谢安……”没等他说完,安哥就挂了电话。

叶千帆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去找顾沉舟的冲动,他绝对出事了,可马上要进考场了。

六月二日,顾疏影被送进了医院。

顾沉舟为她缴纳完了一系列的医疗费,终于可以坐在走廊上的座椅上歇口气。

他已经顾不上段灵那个疯女人还想做什么了,顾孟锦也像个死人一样找不到人。他迟疑地看着手机屏幕上110,终究还是没有打出这个电话。

叶千帆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问他怎么没回学校,完全提不起劲回复,只能让先回学校的傅悦帮他打个掩护。

好烦,好累。

上午一门是语文,对叶千帆来说中规中矩的一门,连作文都之前月考都压中过题,他写的很快,停笔之后心思就飞了,但就算提前交卷也出不了校门,出了校门还有易老师在等着他,他哪也去不了。

等老师收完卷说可以离开,叶千帆就立马冲了出去,给顾沉舟发了条信息问考得怎样,才想起打电话更快。

过了一会儿顾沉舟才接,可能是出考场晚了,“帆哥?”

“考得怎样?”叶千帆猴急地问。

“哪有人刚考完就问考得怎样的?会影响我下一场考试的。”顾沉舟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问题,还有心情开玩笑,“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吗?叶学霸。”

“行行,我不问了,下午也要加油。”听到顾沉舟的声音叶千帆就放下心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的背景音似乎安静过头了。

“你也加油,我先挂了,中午好好休息。”

“你也是。”

顾疏影的伤没有严重到要进iCu的程度,但住院是少不了的。摔下来时她自己用手护住了头部,没有引发脑震荡之类的严重后遗症,但右手臂却骨折了,下肢萎缩的肌肉也雪上加霜。

常年坐轮椅的人身体总会比正常人多点毛病,医生建议给她来个全身检查,顾沉舟也同意了。

这些外伤的问题不大,麻烦的是除了顾沉舟,顾疏影不让任何人接近她,一靠近就开始尖叫,连医生护士都只能在打了镇定剂的情况下接近。现在顾疏影离不开他。

顾疏影之前还只是一个不爱说话的残疾小孩,现在简直算是自闭+ptsd。

段灵来过一次,提着装了大骨头汤的保温盒,被顾疏影尖叫着拿东西砸了出去,骨头汤也洒了一地。

顾沉舟让她滚。除了给他带来麻烦,他不知道这个疯女人还能给他带来什么。

段灵的表情很迷茫,像是不知道顾疏影为什么这么对她。仿佛忘了一切因果,她只是顾疏影的好妈妈。

除了照顾顾疏影,顾沉舟还得时不时回复叶千帆的消息。他不想耽误叶千帆复习,提前与傅悦对好口供。傅悦之前跟叶千帆说在六中这边给他定了好几个宾馆,这几天就在这边复习,创造一下主场优势,很符合傅悦有钱没处花的风格。幸好叶千帆这几天复习的很专心,才没有发现奇怪之处。

高考第一天,安哥给他打了很多个电话,他挂了几个,就把安哥拉入了黑名单。

考完第一门叶千帆就给他打了电话,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叶千帆说过话了,难受,委屈,愧疚,所有负面情绪突然一瞬间就涌上心头,他好想跟叶千帆说一说,可是这才刚刚考完一门,接下来还有三门。

他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好几天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笑着说:“哪有人刚考完就问考得怎样的?会影响我下一场考试的。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吗?叶学霸。”

高考这两天叶千帆的状态不太好,不是晚上没睡好,就是右眼一直跳。

右眼跳灾,虽然叶千帆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这种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关键时刻,这个小小的信号已经预示了某种不详。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从考场出来的学生神态各异。叶千帆的步伐很迅速,正好看到已经回学校的安哥,他立马走了过去。

“安哥,顾沉舟回校了吗?”叶千帆问。

安哥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不太想说话,在叶千帆再一次焦急地追问下,才说:“他没参加考试。”

“什……么?”叶千帆瞳孔猛得紧缩了,“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他跟我打电话还在说考……”然而声音却越来越小。

安哥没有成全他的侥幸心理,直接给了致命一击,“这两天,他的准考证都在我这,我根本联系不上他,无论是本人还是家长。”

叶千帆没有说话,只能一次一次给他打电话,无人接听,挂掉再打。安哥拍了拍他的肩,先回了办公楼。

附一医院住院部3111室,这是傅悦给他的地址。他急匆匆地赶去,以为是顾沉舟出事了,到了那里才看见顾沉舟正在给顾疏影喂饭。

顾沉舟平时那么娇气的人,吃个烤肉都不肯自己动手,还要他给卷了生菜包给他吃,现在却在体贴的给别人喂饭。

哦,这不是“别人”,这是他亲爱的“妹妹”。

“扣扣”两声,叶千帆在半开的门上敲了两下,顾沉舟看了过来。

他把碗筷放到了床头的架子上,出来时被顾疏影拉住了,他轻声哄了两句让她松了手。

两人默契地走到一处没有人的地方,医院的禁止喧哗与消毒水味也让胸闷,叶千帆压着声音也压着火气,质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要高考啊。”顾沉舟说。

“你不要吗?”

“我?反正考不考不就那回事吗?考了也不一定考得很好,考了也不一定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考了也不一定能有自己想做的事。”顾沉舟说得无所谓。

“少扯淡了!”叶千帆抓着他的衣领将人抵到了墙上,“那之前的努力算什么?都他妈白费了吗?”

顾沉舟低着头,一直压抑着跟自己说了几百遍几千遍不在乎的事被叶千帆提了起来,像被硫酸腐蚀了心脏,渐渐从里到外,“所以呢?我告诉你能改变什么吗?”

“至少,至少……”叶千帆几乎要泄了气势。

“你能让顾疏影马上变好吗?你能让段灵不发疯吗?都不能。告诉你只会给你添麻烦!添麻烦!添麻烦!万一你高考失利怎么办?万一你也错过考试怎么办?我不想给你带来麻烦你到底明不明白?”

“这算什么麻烦,我根本不介意!”

“我介意!”不知道是谁先失去了理智,话赶话到这个地步,顾沉舟红了眼眶,一字一句却清晰明了,“如果,因为我拖了你的后腿,我就跟你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