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不知道我遇上姑姑一家,是我的不幸还是他们的不幸。应该是他们的吧。毕竟我有蛰鸣,命运还是偏袒我这一边的。

况且,其实我并不认为姑姑他们是什么恶人。其实他们再正常不过了,或者说,再平凡不过了。

他们只是正常地不喜欢家庭中来一个外人,正常地不想承担一个外人的生活。所以他们对我时不时的冷暴力,其实也再正常不过了。

我让蛰鸣杀了他们,也是对于我来说正常的选择。

想来我一早就不是正常人了。

因为我有蛰鸣,所以我有选择的权力,我可以选择拥有怎样的同学,也可以选择拥有怎样的家人。

姑姑一家三口,还留着个姑父。但他疯了,一开始是别人判定的“疯了”,后来身边的人都说他疯了,他也就真的半疯半傻了。

这个老色鬼从我进入青春期便惦记上了我,时不时背着姑姑和表哥对我动手动脚。

蛰鸣无法阻拦他。因为蛰鸣触碰得到的,仅是没有生命的事物,还有我。但蛰鸣可以用砸东西来打断姑父的恶心行径。

那时姑父身边的人就多多少少觉得他精神有点不正常了,因为他老说世上有鬼。

改变这样的生活的是十七岁那年。

那一年一个只有我和姑父在他们家里的夜,姑父打开了我房间的门,准备强奸我。

蛰鸣当时怒急,对姑父的杀心癫狂了他的心智,竟让他在姑父眼前也具现出来。

可他还是触碰不到除我以外的人。

但姑父看见一瞬间出现的怒目圆睁的他,当场就被吓晕了过去。

那之后大家都认定姑父疯了,尽管脑电波显示他的波值还不及他看起来应有症状的程度,但他的所作所为怎么看都是疯了。

姑父还没来得及习惯住院部的生活起居,他的家人就出车祸死了。我有纠结一阵子要不要把姑父也顺带送走。但怎么说因为他,蛰鸣才意识到可以和我做爱,他也算有功。我也觉得就这么让他死了有些便宜他了。

再者蛰鸣那时起就不愿看我再添伤处了。

我那时起也开始把蛰鸣的意愿纳入考虑范围了。大概是因为我们有了肌肤之亲,怎么说也亲些了吧。

门在我身后关上,我路过两个装了铁网的窗户,来到了姑父的病房前。

毕竟我是这里的医生,我有权在没有护士监护的情况下探望病人。

姑父自进了这儿便一直羸弱,脸上还挂着痴痴的表情,一见我进来了,心惊胆战地跪到了地上,口不择言地惊叫:“邱临啊……不是我对你图谋不轨……不是我……我认错……求你……求您让你的鬼不要来找我了……求求您了……”

他话是这么说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我身边的蛰鸣。他自我十七岁那年起,便看得见蛰鸣了。

偏是蛰鸣讨厌姑父,还要小孩子气地故意做鬼脸吓他。这效果倒是立竿见影,姑父直接被吓得瘫倒了地上。

我不想碰他,让他自己起来,他好歹爬起来半坐着了,我切入正题。

“有人来找你问我相关的事,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知道知道!”姑父点头如捣蒜,“我侄子就是人孤僻了点……别的地方都很正常……他因为妈妈是个迷信的人,还特别讨厌封建迷信……”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还算懂事。

姑父曾到处去宣称我是个灵媒,把我身边有鬼的事告知他认识的每一个人,虽然没有人信他,但这还是让我陷入了不少的流言蜚语之中。

我正欲再嘱咐些东西,却被蛰鸣突然的叫唤打断,“临临,付斜阳!”

什么?

我猛地转过头去看门上的小窗,却没一个人影。

“你,”我指使姑父,“进卫生间。”

不能让姑父听见我和蛰鸣的对话。

姑父一关上门,蛰鸣的话语便像开了阀的水,“付斜阳的颜色有变化,所以他现在在我眼里很显眼,我一下就看到他的颜色了!是他,没错!虽然他打扮得不像,但那色彩的……饱和度!对,饱和度没错……”

我的心里七上八下。

付斜阳在跟踪我。

他跟踪多久了?

他有没有听到我方才和姑父的对话?

他有没有记录下什么?

我握紧蛰鸣的手,我需要时间冷静,但现在时间紧急。

“我们出去。”

我离开了病房,我不能东张西望寻找付斜阳的身影,只能用余光去捕捉。

付斜阳在走廊窗边,可我不能扭过头仔细看他。

我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跟上来了。”

我一直都认为命运是站在我这边的,因为我有蛰鸣,现在这一刻也是。付斜阳看不见的蛰鸣正盯着他的动向。

我们医院住院部的楼梯里,每个转角处都有一面落地镜,一共下四楼,我可以借这些镜子好好观察今天的付斜阳。

我若无其事地走进楼梯,迈出左脚,右脚,快走完这节楼梯时,楼道入口多了一个人。

“那就是付斜阳。”蛰鸣确认道。

我侧目打量镜中的人,如若不是蛰鸣,我估计还不会这么容易就意识到他是付斜阳——他不像平时那样着利落的休闲西装,而是穿着一身轻便的运动装,看着哪里会被认为是个三十岁的人,说是个健气的大学生倒贴切。

他带着鸭舌帽,低头巧妙地遮住了大部分脸,但那凌厉的下巴弧线暴露了他的身份。再者,他的身量可是惹眼的高大,他可以伪装自己的年龄,可以改变穿衣风格,可以遮住脸,但对于一个高个子来说,身高会让他的伪装功亏一篑。

两个转角让我得以获得这些结论,但我并没能因此有胜他一筹的欣喜——因为在第二个转角,我余光瞟见镜中的他拿出手机,那倾斜的幅度,手机摄像头对着我,他的动作并不明显,停留了片刻,便把那微抬着握着手机的手垂到裤缝边。

他在拍照。

他在此时拍照并没有什么。可是,刚才在姑父病房的时候,他也拍照,甚至录像了吗?

在更之前,他有跟踪过我吗?他有拍过别的东西吗?

我这些年是用超自然的能力犯的罪,我知道法律无法制裁我,就算付斜阳将这一切都推理了出来,他一个人也无法将我定罪。

但倘若他手中有我威胁姑父、偶尔对空气说话、偶尔我的扣子我的碎发不用我自己来便被收拾好的证据。倘若他把这些公之于众。

他可以让我身败名裂。

怎么办?现在就杀了他吗?

不……还好我没有着急杀了他。

付斜阳心思这么缜密,他若真心要对付我,定然会用什么手段,让他的死会触发我的证据的揭露。

他会否已写下一封遗书,里面是他这些天收集的证据,还有他的嘱咐:“如果我死了,就是邱临杀的”云云。

付斜阳在法医界的地位,就算证据不充足,但只要让人知道被他怀疑了,那便是再也清白不了了。

怎么办?

怎么办?

蛰鸣可能真的是狗。做爱后的温存时刻,他总爱舔我,亦或是轻轻地啄吻我的肩背,惹得我痒得很,我挥手把他那捣乱的脑袋拍开,由于才高潮完的我全身乏力,这一挥手软得倒像调情了。

果不其然,蛰鸣握住我的手,又开始亲起我的手臂来。

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我把蛰鸣拍开,起身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是付斜阳。

“蛰鸣,衣服还没洗。”

“明天嘛。”这家伙趴在我身上撒娇。

“不行。”

“好吧……”他不情不愿地去了,离开的路上时不时回头,盼着我或许会心软让他回来。他到最后愿望也没成真。

在我以已有男友为由拒绝付斜阳后,他倒再没有来找我暧昧了,只是他认为罗宪伟一案与我有关,所以偶尔会向我问询一下罗宪伟这个人,或告知一下进度。

我有时想,他好像知道我想跟进这个案子一样,自己就把消息送上门来。但倘若是这样,我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

这一次也是关于罗宪伟一案的,是关于这个案子的二审。

聊天框里的付斜阳似乎有些无奈,因为他又得出一次庭,但他特意提了句——“我觉得没有说起你的必要”。

我两手握着手机,打出一行字,又一个一个删掉,又打出一行字,再删掉。

阴道里的蛰鸣的精液消失了,突然的缺失感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但此时别对着这个男人想这些了。

我现在还不能杀了付斜阳。得先确定他不会留下对我不利的东西才行。

要确定,那就必须得接近他。

我有接近他的途径,可是……

我真的要这么做吗?

蛰鸣呢?

我要让蛰鸣知情吗?

消息在我还在踌躇这三个问题之时就发了出去。

“付教授介意做我的出轨对象吗?”

在发送的一瞬间我就后悔,可我正要撤回时,付斜阳已经回复了:

“好啊,不胜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