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信你一次,但是——”

我扇了付斜阳一巴掌,此时的一巴掌和我信任付斜阳与否并无关联,这个行为在这个时刻也并非必要。只是我想这么做很久了。

真爽。

“以后做什么之前先打个招呼。你那个开天眼的法术有征求蛰鸣同意吗?”

付斜阳在我抬手时其实已然注意到了,但他并没有拦住我,而是受下了这一巴掌。他被打了也不恼,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是专注回答我的问题,“没有。法术对于他来说是一瞬的事,对于我来说是画三个小时阵又费脑又费体力的活。不过这也不能改变我没有事先征求他同意的事实。”

蛰鸣没经受什么痛苦就好。

“如果要封印他,他也不会遭受什么吧?”

“不会有任何感觉。”

我松了一口气。

“你现在开了天眼后,看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没有,我和鬼的眼睛不一样。我现在只是能看见鬼罢了。”

看来蛰鸣是把自己身为鬼的各种习性都尽数告诉付斜阳了。

要不是付斜阳说,我还真不会想到这么个笨鬼竟会属于最高级别。

“好吧。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你说到……你认为我的经书是第二册。”我顿了顿,“我觉得,按照你的说法,我应该只是拥有第二册的一部分。因为就我拥有的经书,我所见的只有夺命鬼的部分。但我妈妈生前帮人做法的那些事,都是些日常琐事,没有涉及到性命。我妈妈的契约鬼,应该不是夺命鬼。”

“可关于你妈妈的鬼的那一部分召唤咒却没有留到你手上。”付斜阳皱眉,在他思索之中,我走近书房拿出暗柜里的经书,将其递给他。

他粗略地浏览了一遍,问:“你是不是看这本书的时候,这些字句一下就窜进了你的脑子里似的,只消一遍就记得明明白白?”

我点了点头。

他这一次仔细打量起这本古书,“我不是。但我看第四册时是那样。看来这东西还挑人。”

他又翻看了一遍,看到底面,沉默了片刻后又翻转到第一面,继而又看了看底面。

“磨损程度不一样。”他分别细细地抚摸了那两面纸的棱角,“虽说这底面是比中间的纸张氧化得厉害些,但和第一面的成色比还是要完好得多。”

我从前还未考虑过这些,被付斜阳点出,一时愕然。

“也就是说,我妈妈拥有的经书在相对来说的近期——很可能是她死时那一时期,被撕掉了后面的一部分,只余下了夺命鬼这一部分。”

付斜阳点了点头,“我想嫌疑鬼就是冲着现在留在你手里的这一部分经书来的。”

“那么……他还会再来。因为绑架一个比他高级的鬼没有用,也因为蛰鸣的确不知道什么。”

“我想是这样的。我再做一个假设,你的母亲知道夺命鬼部分落入不善者手中会被滥用,所以用了某种方法将其藏好。而另一部分不幸被抢走。但有一个值得探究的地方,那就是:另一部分被盗走是先于你母亲去世发生,还是在那之后发生。”

付斜阳的意思是说……“如果是前者,那或许我妈妈的死与此有关?”

“只是我大胆的假设。”付斜阳意识到我的情绪不妙,揽住我的肩膀,让我同他一起在沙发上坐下。他温热的手徐缓地揉着我的肩,我一时涌上心的怀疑与错愕亦随着他的动作渐渐退潮。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倒底有几种鬼,现在我们知道的,只有蛰鸣这样的夺命鬼、你妈妈的契约鬼,还有我抓来困在符咒里的这种没有契约对象到处游荡的鬼。

“至于鬼的等级,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个,根据第四册的经文,我只知最高级远优于其他级别。并且,就算通过护身咒我们知道了蛰鸣是最高一级,但也不能就此得出夺命鬼都是最高级鬼的结论。

“因此,我们现在能确定的是嫌疑鬼非最高等级、有第三册经书并因此会咒术,别的都还不能盖棺定论。”

“至少我们有这两条线索。”我应道。

可这线索在找到蛰鸣的目的面前,是多么的渺渺。

“但如果他是鬼,那他要召唤夺命鬼的咒术干什么用?”我疑惑。

“或许第三册里有鬼与鬼结成契约的咒术,又或许,他打算操纵人来召唤夺命鬼。”想到这里,付斜阳的神情有些不妙,“我们还不知道这是一个鬼,几个鬼,还是说一个组织。”

他沉吟片刻,“应该不是组织。毕竟绑架蛰鸣连现场都不处理一下,不像是有组织有计划能干出的事。说到这里——我刚才在厨房什么都没采集到。也就是说——”

“这的确是鬼所为。”我接过他的话,“你可以在一出厨房时就说。”

“我觉得那时有更重要的事。”他狡辩道,旋即展开下一步问询,“你母亲那时用鬼处理的事是怎样的?”

脑中回忆的匣子打开,过去妈妈在炆伶塑像前的身影仿佛浮现在眼前。

“平常事。想让得了癌症的老人情况好转,想让孩子专心学习,想让出轨的丈夫回心转意,希望婆媳关系改善,希望不再恐飞……诸如此类。”

“有没有那种,希望考试成绩理想,希望中彩票,希望下个月能脱单之类的?”

我搜刮了会儿回忆,“老实说,我那时其实并不关心妈妈做法这事,所以从未认真听过,只是偶尔无聊才听着解趣。你说的这类……我不记得有没有过了。”

我闭上眼,我想刨尽回忆的沙丘,去挖出被我遗落的记忆。我试着回想那些有求之人来我家和妈妈交谈的内容,回想饭桌上妈妈和父亲间关于她法术的谈话……

“我想起来了!”我不由得松口气,“妈妈和人说过,运气方面的东西她无能为力,身体健康方面的根据情况她可以试一试。”

获得这个信息的付斜阳宽慰地微笑,他的手还放在我的肩膀上,温暖依旧在传递,“你刚刚说的想让得了癌症的老人情况好转,这就是身体健康方面的事,你记得怎么个根据情况法吗?”

我记得,我又想起一个反例,“有一对年轻夫妇来,想怀男胎,妈妈说她无法决定胎儿性别,故而拒绝了。至于那个罹患癌症的老人,他定期会来,但只是状况好了些,最后还是因为癌症死了。不过按照他家人的说法,本来医生说是会更早死的,多亏了妈妈才多活了几年。因为他定期来,所以我记得很清楚,三年,他来了三年。”

“你对那个老人有什么印象吗?特别是他的变化方面。”

我想了想,“他最开始来的时候,他神情很严肃,我记得,因为他说话很消极,他还对正好从学校回来的我出言不逊,说世事难料,我这个小孩出门被车撞死也不一定。但他往后渐渐地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是说——他变得渐渐乐观,对我也越来越和蔼,当然也就他说的话道了歉;他还总说自己觉得神清气爽,都是妈妈的功劳。”

我说完了,看见付斜阳在垂眸思索,他思考时的眼神是深邃的,没有星光,但却依然掠人心颤。

少顷,他得出结论,“总结一下你母亲的鬼所应付的内容的共同点,那就是:对人的,通过心理能改变的。甚至那个癌症老人也应该能归为心态的转变。”

我在脑中核查了下付斜阳的推断,“那鬼所做的,就相当于心理咨询师和精神科医生双管齐下——并且还是100%治愈率的咨询师和医生,用的还是绝对药到病除、起效快、不会有任何副作用的药?——不过不管是这样的人还是这样的药在现实中都不存在。”

付斜阳点了点头,莞尔,“你的头脑和你的守护鬼简直是两个极端。”

“你好像顺便把你自己也夸了。”

“但我挺喜欢蛰鸣这鬼的。”他转移话题。

算了,不跟他纠结这细枝末节了。

“也就是说第二册后面的一部分中,是这样的鬼的召唤术。这一部分我妈妈肯定是有的,但却没有传到我手上,说明这一部分、甚至是包括这一部分的更多的经书被偷走了。”

付斜阳点点头。我却还是无法释怀,“但这似乎对找到蛰鸣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系。”

“我认为要想找到蛰鸣,我们可以先了解整个炆伶教——也可以说是有鬼的世界的世界观。”

这倒不错。

“可这要怎么了解?”

“我们先互通有无,你给我看了你的经书,我也将第四册的内容复述给你。”

付斜阳能精确记得每一个字,但他是否完全一字不改地复述与我则是未知,姑且以相信他为前提吧。

这一部分的内容除了个别有意思的给我留下映象外,大部分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想来还真是付斜阳说的那样,这咒术挑人。

我听罢这些没什么头绪,便同付斜阳一起再仔细审读一遍我所拥有的内容,我想能在这两部分间找到些共通之处也不一定。

我们翻阅着,倏忽我的视线抓住了泛黄纸张上的一个字。

那个字的包耳旁,同付斜阳所写的几乎一模一样。原来那熟悉感是来自这里。

我将这一点对付斜阳指出,他端详了那字片刻,遂如获至宝般地一笑,他的目光仿佛是看向了很远的地方,一个记忆温存的地方,我还没见过他这样眼神纯粹温柔的时候。

“我小时候每次去外公家都要练一夏天的字,那儿古籍多,我是直接拿着书法名家的手抄本练的。所以我的字里尽是那些年摹过的字卷的痕迹。”他说。

“看来现在遗存下来的《炆伶罪状录》是某个书法家的手抄本。我们现在算是有一个突破口了,一个找到这经书现存手抄本的作者的突破口。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找到第一册的下落、第三册可追溯的最后的发现地点,后者或许可以显示某个时间段偷书鬼的行动轨迹。”

这的确为今天无望的死水带来一线曙光。

“我们去你外公家找你摹过的古书?”不对,“等等……我不能离开这里。”

“‘万一蛰鸣回来了怎么办?’你这么想?”

我点头。我看见付斜阳站起身,四下观望我的整个家,而后他说:“现在我们只有那一条线索,不得不抓紧它。好在蛰鸣是最高一级的鬼。我可以设个法阵,让比他低级的鬼都无法进入你家,并且给蛰鸣留下就在你家等我们回来的讯息。”

……

虽然我不想这么承认,但不得不说——付斜阳,真好使。

“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付斜阳说话的语气可不见有什么不情,“我要和你做爱。”

此时他不合时宜的话,就像开错场合的玩笑,我自然是不满:“你脑子能不能想点别的东西?”

他却无奈地摊手,“虽然我脑子里也总是想和你做爱。但我提出这个,有不得已的原因。”

他注视着我,“邱临,因为和你做爱,你的守护鬼得以能作用于这个物质世界,对不对?我想这是你作为一个契约者的能力——你成为了一个鬼与人的桥梁。你能让鬼拥有实体,对于我,一个使用咒术的人,你则是我的补血包。

“身为一介凡人,使用咒术是十分耗精力的,但我发现,和你做爱后的昨晚,我下了两个咒却丝毫没有倦意,甚至还能守到蛰鸣来我家继续做一个开天眼的法术。所以——我得靠和你做爱补充体力。”

“也就是说你就算不和我做爱,也并不影响你成功使用咒术。”这家伙,还想糊弄我呢。

付斜阳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对。只不过效率会很低下。举个例——蛰鸣帮我开天眼的那个法阵,我摆了八天才摆完,当然,这其中我上班也花费了时间和体力,但那和摆法阵费的力比起来简直无关紧要。

“然后,我大概同你说一下我要在你家摆的法阵。民间传说有十殿阎王,我想这你应该知道。而炆伶教也有十殿阎王这一概念,但这个十殿阎王不是十个阎王,而是阎王的十个宫殿。鬼还是怕阎王的嘛,所以我要在你家摆十个方位。

“我怎么说也日常健身,大概一天能摆一到两个吧,也就是说最快五天就能摆完。但是你和我做爱的话——在我们做的次数多的情况下,我努努力一天搞完不成问题。”

他的目光移回我的脸上,目中含笑,“你要是不着急,那也没关系。”

妈的。

付斜阳……也不是那么好使。

我咬牙切齿挤出四个字:“做就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