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付斜阳

“求你了……醒过来……”

睁开眼是邱临委屈地抱着腿坐在我身边。

“怎么了?”

“肚子痛……”

我一下起身,“着凉了?还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他闷闷地摇头。

“可能你射太多了……”

我让他靠在肩上,“我给你按下肚子。”

“嗯……你等会儿要去学校吗?”

“今天不去了。”

他得逞地一笑,伸长脖子在我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舒服点了?”

“嗯。”

“我去给你倒杯水。”

“好。”

我去往茶水间,一路上和邱临过去的记忆走马灯般在脑海中行进。

记忆原本该短暂,我们今年夏天才认识,花上一个月我才把他追到手。

但我脑海中全是他。

一开始接触时冷冰冰的;了解后总是能被我惹炸毛,漂亮的眼睛瞪起人来都闪着暧昧的光;还傲娇得很,嘴角微微下撇,一副矜持又可爱的样子。哭起来很美,但我现在舍不得他哭。

我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在意他。

洗干净杯子,直饮水管里流出红色的液体,一阵刺鼻的腥味随着水流袭来。

奇怪。

普通水和直饮水差别本来就这么大吗?

他吃早饭没有,得吃点东西垫肚子。

打开冰箱门,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我,与我目光持平的这层放着个头颅。上面两层分别是手和脚,下面两层分别是手臂和腿。

我好像见过这张脸,可我想不起来了。他的手有一只腐蚀了,坏了,扔掉。

一箱箱拉开冷藏柜,一个全是头,一个全是脑花,一个全是肠子,一个全是内脏。

没什么好食材。

灶边摆了一盘菜,两根肋骨由一条绳子拴在一起,旁边放了一个眼球,一条树枝。摆盘挺精致。

奇怪,同为肉食动物,通常老虎不吃老虎,人为什么要吃人呢?

还是先把水给邱临拿过去吧。

他不在床上了。

卧室里别的地方也没有他。

去衣帽间,书房,卫生间……下楼……没有他。

门铃响了。

门打不开。

从实时监控画面看,门外正中是一个样貌英气的男人,和我差不多高。他注视着镜头。

他的身边全是人。

这之中有些是小孩,有些还是少年,有些是青年,但相貌都极为相似。

我认识他吗?

我按下话筒,“您好,请问哪位?”

“我找邱临。”

邱临?

突然——或许是门外的话筒传来的声音——邱临的声音——

“斜阳!快醒过来!”

醒过来?

我不正醒着吗?

监控画面里的人全消失了。他们没打招呼就走了。我转身准备继续寻找邱临,却看见他正坐在沙发上。

“在看什么?”我坐到了他身边。

“你不是有个朋友下周结婚吗,我想着买点什么东西到时候当伴手礼。”

“我送就够了。”

他瘪起嘴,“我怎么说也是你配偶,还是得意思下吧。”

“行吧。”我拿出手机,准备给他转账,却被他拦住。

“我用自己的钱。”

“你……有这么多?”

他恨了我一眼,气势却像泡沫般达到顶峰便消逝,一下扭扭捏捏,“你上个月给我的零花钱我还一分没用。”

“怎么突然当囤鼠了?”我捏了捏他的脸颊,他脸上肉并不多,但细腻的触感十分得趣。

“是你给太多了。不用给我那么多零花钱的,我自己的工资够用。”

我把头倚在他肩上,从背后抱住他,“夫妻俩还计较这些干什么?”

“对了,孩子的事怎么办?”

“你想生吗?”

“嗯……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那就不生。”

“那你爸不得急死。”

“让他急。”

他狡黠地一笑。

“粥煮好了。”他提醒我。

我听话地去厨房关了火,打开瓦罐的盖子,里面深红色的粘稠的糊状物发出腥臊的气味。

用汤勺舀出两碗,肉多的给邱临,得把他养胖点。这个手指头还是交给我吧。

“喂,付斜阳!”邱临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你怎么带孩子的?好家伙,这孩子扇了老师一耳光!”

我迟疑片刻,“我只是教育他要时刻自省,并坚持自己相信的事。”

他冷笑,“你是可惜自己被世俗磨圆滑了,要你孩子出世吗?我告诉你付斜阳,那也是我孩子,咱们俩能不能在教育上统一一下意见?”

“邱临,你可以试着放松些。”

“我们有了孩子,就该对孩子负责,付斜阳,你太散漫了……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像我们一样,恨我们自己的父母。”

“我并不恨我的父母,还有邱临,不要把你对你父母的不满撒在孩子身上。”

“后半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我想我们两个需要各自冷静一下。”

“行,你睡客房。”

我们却因为他这句话不约而同地笑了场。

他的表情缓和了些,“算了……还是先别分床睡吧。”

我走过去搂住他,“对不起,我刚刚太冲动了。”

“……我也好不到哪去,”他笑着,又故作怨气道,“早知道终归要和好,还吵什么吵。”

“一起生活难免有摩擦。”

“我是不是更年期到了?”他皱眉。

“你才几岁啊你。”

“你不觉得我没那么年轻了吗?”

我看向他的脸。

他怎么会在意自己的年龄呢,他的脸和二十七时的他一模一样。人又不会老。

“算了,孩子要放学了,接孩子去。”

“你不一起吗?”

“行吧,我们顺便就在外面吃饭吧,我吃腻你做的饭菜了。”

我捏了下他的鼻子。

邱临先我一步出了门,我正想推开门,却发现我无法做到。

“斜阳啊,邱临去哪儿了?”

我遂着声音回头。

“爸,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我儿子。”邱临的父亲说道。

“爸……你这脖子……?”

他摆了摆手,“每次出任务都会被勒,不用担心,在这里我是不死之身。”

在这里?

“不说这些了,有酒吗?”

“爸,我可不敢给你酒了,一会儿邱临知道了又得理骂我。”

“这怎么行!男人怎么能怕老婆!你这个不争气的!”他掏出枪,作势要向我按下扳机,但我先了他一步。

他倒在血泊中,胸口上插着裹了写满经文的布的刀,但只消半晌,他就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说过,我在这里是不死之身。他最怕的就是我死不了,所以,嘿嘿——我在这里死不了。”

“他?”

“斜阳。”邱临走了进来,“时间不够了。”

什么意思?

“你支撑不住了。我们到了死亡的时候了。”

他还是二十七岁的脸,神情不近烟火,但至少气色不差。

“你已经尽力了。”他握住我的手,牵着我陪我躺在了床上,“剩下的鬼们一齐向你扑来。其中还有个怎么也杀不死的我父亲,纵然是你也无法攻克,这是必然。接受事实吧,斜阳,闭上眼,我们一起遁入永恒的安详。”

奇怪。

奇怪。

为什么老虎不吃老虎,人要吃人。

为什么我离不开这里。

为什么人不会老。

为什么邱临的父亲是不死之身。

这不合逻辑。

“斜阳!”

邱临的声音,但不是从身边的邱临嘴中传出来的。

“快醒醒……求求你了……快醒醒……”

这个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从床上起身。

“斜阳,你去哪里?”身边的邱临问道。

“斜阳,回来。”

不要听他的。

“邱临!”我吼着,但没有回音。我想打开窗户,但它们和门一样紧闭着。

……怎么……胯下有要勃起的架势?

我睁开眼。

二十七岁的脸,脸颊上挂着泪。眼睛都哭红了。

在走马灯中和我度过了余生的人,将我从死亡的边际拉回来的人。

我想抚摸他的头发,才想起我的手早已因为对付那些鬼告别我的躯体了。

他见我醒了,破涕为笑,嘴唇碰上我的唇,却不敢抢夺我的呼吸,旋即便退开。

“你吓死我了。”虽是带着笑说,泪却又从他的眼眶滑了出来。

“对不起。”胸腔因为说话被牵引得酸痛。

“不要说对不起。”他把泪抹掉,“是不是我救了你,说谢谢,别说对不起。”

我不由得会心一笑,“谢谢你。”

他也露出了笑,比起哭我还是更喜欢看他笑。

“我……我搞快点吧……做上几次你应该……就好了……”

全身伤口的疼痛甚至麻痹了我阴茎的知觉。我这才看见他骑坐在我身上,但双手撑着地,在努力不让我承担他的重量。

这边美好得才像梦。

谢谢你,邱临。

我第一次庆幸自己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