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黄新湿青州从事

十四

深秋已过,倏而间便到了冬日,白雪皑皑,苔枝缀玉,暗香浮动。

在宫宴诗会上,蒋惟对他遥遥举杯,微笑了一下,方叩立刻把嘴角撇下来,跑去找老师,只见老师坐在桌边独酌,指尖冻得发青。

悄悄的,方叩挪一步,再挪一步,便坐在他身边,默无声息地把自己的暖炉放置在老师的膝盖上,侧身问道:“老师,那边的白梅开得很好,我去折一些过来赏花,好么?”

私相授受、暗通款曲——何斯至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两个词,心里一沉,于是不自然地放下酒盅,低声催促道:“你该坐在首辅大人那一桌,快去!”

方叩抬头,看见首辅大人身边环绕着许多晚辈和同僚,正在那里敬酒作诗,脑袋就又低下去了,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画圈圈,倔强地说:“我不去。”

何斯至心道这孩子秉性固执,便起了身,拉着他的衣袖,低眸道:“你随我来。”

既然老师都这样说了,方叩只得不情愿地跟在他后面,本以为老师要带他去见首辅大人,谁知二人走到一处回廊,这里空无一人,回廊后是几折长长的山水屏风,雪花如席,一片片飘落下来,万籁俱寂,唯有雪落的沙沙之声。

何斯至转过身,抬起头,把暖炉用力按进他怀里,炉中的水冲撞内壁,激荡不已,他撑着墙壁,把方叩圈在里面,一字一顿道:“你无论如何,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我不找你,还能找谁?”方叩低头望着他,哽咽地说:“我举目无亲,早就没有人可以倚靠了。”

“你如今有首辅大人当老师,还有什么不满足?你的同学都是天下之英才,他们未来都是你的同僚,将来你有了妻儿子女,心也定了,到了那时候,你就知道,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思圜,你听着,不要再来了!”

“我要你,只要你。”方叩一下子抱住老师,把脸埋在他的肩上,隔着厚厚的衣裳,感受到他的清瘦,雪花飘进屏风,落在发丝上,就立刻被方叩的体温融化了。

“不要哭,你这样,将来有什么出息?我怎么放心把重任交给你!”何斯至握住他的肩膀,逼视着他含泪的眼睛,坚定道:“你一日不离了我,便一日不能长大,最终也只是个懦夫!”

方叩还从没听过老师这样贬抑自己,不由得有些伤心,赌气道:“你再这样说我,我就、我就!”

何斯至见他越这样吞吞吐吐,胸中便越发有气,横眉冷对道:“你要怎么样?”

方叩瞪着他,虚张声势地看了半天,老师瞧不起他,他偏要做些让他难堪的事,一低头,把人揽过来,便吻在那淡色的唇瓣上。

何斯至只觉得天昏地暗,方叩的唇就贴了上来,自己的身子也软了,他惊怒交加,想要挣脱这桎梏,方叩便搂着老师的腰,转守为攻,压在墙上款碾,下面蹭着老师,狠狠钉着,不许他逃离。

何斯至还要挣扎,可是手被他握住,很快,他察觉到自己也硬了,又惊又怒,舌尖被吮吸得又烫又麻,两只手腕被死死握住,按在墙壁上。

“你松开!”

冷冷的呵斥不起作用,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舔吮,方叩吻红了眼,哪里听得进去,捧着老师的脸,便开始在唇上啃咬,另一只手也不安分地探进他外袍里,隔着薄薄一层里衣,揉他的胸口。

那夜他无师自通,学到了不少,比如老师的乳头最怕痒,稍稍摸一摸,就挺立起来,更不要说将那一整颗可爱的小玩意儿含在嘴里,用牙碾弄,他会舒服得哭起来,不过他暂且还不打算用这一招来对付老师,他得温柔一些……比如用手掌摩挲他的腰侧,老师便如同惊弓之鸟一样,不自觉地绷住下身,紧紧地贴着他,再比如耳垂,吹一口气,老师就瘫软在墙上,任他动作。这些地方,他一处也不想放过。

何斯至两眼昏花,被抬起下巴,在情潮的折磨之下,想到城墙根的阴影里,那些私自调情的骁龙卫和宫婢,手臂勾着腰身,嘴唇贴着嘴唇,本该觉得厌恶,轮到自己时,却忍不住沉迷其中,只要肌肤相贴,他便几乎没有反抗之力,感受到方叩的欲望膨胀得厉害,这孩子太年轻,胳膊一把就能搂住他,血管里青春如河流般奔腾,一接触到他的鼻息,何斯至便有一种被烧着的错觉,私密处早已泛滥成灾,他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到暗不见光的地方纾解情欲,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不能动弹,被自己的学生按在墙上,急不可耐地舔吻。

口腔被两指探入,这让他想起那夜的侵犯,这时,方叩噙着一瓣白梅花,再度贴了上来,这花瓣冻得冷硬发脆,如一片残冰,被高热饱满的双唇摩挲着,不知道吻了多久,花瓣已然绵软如细腻的丝缎,幽香钻入口鼻,清苦的花汁在唇舌间溢开。

方叩吃够了他的嘴,又俯下身去,咬他的脖颈,天狗食月般,心急火燎地吞吃。那不老实的手滑到何斯至的臀部,抓捏揉搓,仿佛心焦似火,急于让他的身躯贴在自己的下腹上,让他的真心臣服在自己的阳物之下。

他被少年的欲望逼得节节败退,也对此十分清楚,方叩尝过了自己的

身体,索要的绝不止于此,何斯至呼吸急促,他不能再放纵他,也不能再放纵自己,可是、可是……

啪嗒一声。

何斯至睁开眼,只见屏风后面站着几个人,靡芳、荀苑、鄢子钰,张着嘴,手里还端着盘子,糕点滚落了几圈,到了二人脚边,几个人对视一瞬。

静止了一刹那,方叩愣住了,连忙松开老师:“师、师哥?”

靡芳率先反应过来,眼观鼻鼻观心,倒身拜道:“老师,我们方才喝了酒,都有些醉了,正在这里醒酒。”

鄢子钰连忙拍手道:“对,对,巧得很,我们什么也没有看见!”

何斯至红着眼眶,嘴唇被吸得红肿,眯起眼睛,望向最右侧的荀苑,沉声问:“你呢,又有什么要说的?”

荀苑站立不稳,忽然“哇”地一声,干呕起来,二人大惊,都凑过来看怎么回事,荀苑吐够了,两眼迷蒙,扶着头,左看右看,惊道:“这是哪里?……老师?思圜?你们怎么在这里?”

方叩胡乱擦掉了唇边的水痕,脸红得像烧着了似的,急匆匆解释道:“是我强迫老师的,我酒后失德,”转过去面对着何斯至:“老师,你不要生气,我只是好久不曾见你,实在忍不住……”

“够了!”何斯至深吸一口气,狠狠剜了方叩一眼,也不管他们,一拂袖,径直走了出去。只留下四个人在屏风里面面相觑,十分寂静。

等老师走远了,鄢子钰收回视线,站起来指着他,道:“好小子,你出息了。”

“你们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不行不行,”方叩脑子里乱成一摊浆糊,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抱着柱子,额头贴在上面,崩溃道:“怎么办?老师这回再也不会理我了……”

靡芳皱眉道:“原来老师是因为这件事才赶你走的?思圜,你,你实在是……实在是目无尊长……”

荀苑也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阵方叩,戏谑道:“你们不要说,这小师弟,真是越看越有师娘的样子。”

“真的么?”方叩头顶叮地一声,心里有些微甜,又转念一想,忙狠狠威胁道:“你们不许说出去!”

从这一天起,方叩再也没有见过老师,他去道歉,也被拒之门外,起先家仆总推说何大人不在家里,后来连应付也不再应付他,只说老师不愿与他相见,让他安心在家备考就是。

他早该想到,老师跟他相比,是多么狠心的人,再三再四地将他推开,就像那戏文里唱的,郎心似铁,妾意如绵。

就这样过了一个冬天,春暖花开的时节,方叩心里却像寒冰一样冷。老师就像池中的一株幽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可他试过了那滋味,岂可忘怀。

转瞬间,就到了会试之期。

常言道春困夏乏,这天早晨,方叩正躺在床上睡得很香,忽然就有人敲门,方叩还以为是同窗,便穿着亵衣下去开门。

门开了,居然是久违的老师。

????方叩愣愣地看着他,还以为自己犹在梦中。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这么久不见面,又是多少月?见不到老师的日子,他就用一块木板刻上一横,如今那块木板上的印记深深浅浅,方叩都要数不清了。

“我可以进去么?”何斯至腋下依旧夹了两本书,风尘仆仆的样子。

“请、请进……”方叩如梦初醒,还赤着足,七手八脚地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倒了一杯热茶,双手递给老师。

抬头时,不经意间见到那面铜镜,发现自己鼻尖上恰好长了一颗火疖子,红豆一样大,心里暗道该死,怎么这时候反倒长疖子了,急忙捂着脸,在手掌里瓮瓮地说:“老师,你,你怎么来了!”

“我不管你,你就睡到这个时候才起?”何斯至打量了一下他的亵衣亵裤,又走到床边,看见山丘一样的被窝,忍不住皱起了眉。

方叩发现自己的亵裤下,翘得老高,实在有些不雅,赶紧转过身去,披上外袍,系好了,嗫嚅道:“老师……”

何斯至坐下来,道:“君子死,冠不免。你把自己收拾齐整,再和我说话。”

方叩便被数落得有些羞臊,自己去洗漱,好好地篦了头发,用一点脂膏涂在干燥的唇上,那颗碍眼的火疖子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作罢。

何斯至端坐在屋里,静静地等他弄好了,便拿出一只香囊,放在桌上,站在桌子那一头,远远地嘱咐道:“明日,你就要考试了,我去莲花寺求了签,好好地考,将来做个好官,知道么?”

“他们都有,还是只我一个人有?”

“自然是都有。”

方叩走过去,捧起他的手心,忍不住亲吻了一下,抽了两下鼻子,笑了起来:“你想到我,我就很高兴。”

何斯至看他的样子,后悔又来招惹他,叹息道:“答应我,今后不许再哭了。”

“好,我答应你,老师。”方叩抬手,抚平他的眉宇,“那你也答应我,不要再皱眉了。”

这动作毫无下流之意,何斯至却后退了一步,实际上,

自从发生那夜的龌龊,他的淫欲又几乎到了不可遏制的程度,春梦里全是方叩,压在自己身上,汗津津地起伏,他被惊醒似的抽出手,告辞道:“我走了。”

方叩被他戒备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有许多话想和他说,忍不住低唤道:“老师!”

何斯至到了门口,脚步停顿在那里,却没有回头:“还有什么事?”

方叩望着他消瘦单薄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低头看手里的香囊,闻到一股苦涩清淡的香气,道:“你走吧,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