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脉滑兆喜忧半

途经一月,终是回到了中原。

掸去满身尘土,季穆岚进了客栈。

门口柜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映入眼帘,季穆岚走近两步,喊道:“阿霖!”

那瘦高的少年闻声转头,一见季穆岚便笑开了,喊了声“岚哥”便出来迎他。

季穆岚伸长手臂,拍了下少年的头,笑斥道:“没大没小的,叫阿爹!”

这少年便是当初收留他们的老夫妻的孙子了,在季穆岚膝下长成,姓郑,名霖。

郑霖笑了下,挠挠脑袋,叫了声“阿爹”。

他如今刚十五,季穆岚并未年长他许多,但长兄如父,季穆岚费尽心思养活了二人,一点点把他拉扯大,他心中一片孺慕之情,喊声阿爹也合理。

季穆岚问起他的近况学业,得知他考上了秀才,十分高兴,不住夸奖。

叙旧一番,旅途疲惫,季穆岚收拾收拾歇下。

躺在床上,这三个多月的事历历在目,季穆岚心绪烦乱,辗转反侧,他长长叹口气,抓起被子盖住头。良久,呼吸声方平稳下来。

第二日,季穆岚从郑霖那得了封信,原来一月前季程锦发信来,说他临盆生下一个女宝宝,如果他回来了,便请他去参加孩子的抓周礼。

客栈离季程锦家不远,一个时辰就能到,坐马车更快,他即刻便动身去了。

他没什么本事,得不到什么珍奇,早些时候他寻巧匠打了一对纯银的精致小镯子,现下取来,作孩子的礼物。

季穆岚见到季程锦时,他在秦修潜的悉心照料下恢复的很快,已能走动,只是还得安心休养一段时日,不得见风。

季穆岚小心翼翼地抱了抱孩子,神情动作都十分紧张,逗的季程锦抿着嘴笑,他含笑道:“小岚哥你莫紧张,来,我抱给你看。”

季穆岚抱抱孩子,弄得一身是汗,他把孩子还给季程锦,感叹带小孩子真累,以前他带郑霖都是放养,那时候四五岁的小娃娃已经能自己玩了,不用他太过操心。

他问:“你家崽平时就你一个人带啊?”

季穆岚摇摇头,道:“请了奶娘,我和哥哥都有事情,我虽然歇息修养,但也闲不下来。”

季穆岚点点头表示明白,季程锦要管医馆一众事务,确实挺忙的。

听季程锦说到请奶娘,他好奇道:“阿锦,原来我们双儿怀胎产子,是不会有乳汁的么?”

季程锦闻言脸上一羞,低声道:“有的呀。”

季穆岚也羞起来,压低声音问:“那为什么要请奶娘啊?是不够吗?”

季程锦点点头,轻轻道:“我们双儿产子和寻常女子虽有不同,但大体相近,也有乳汁以哺育孩子,但是我们多是产乳不足,需得请奶娘补足才行。”

季穆岚明白过来,红着脸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了。

两人继续聊天,季程锦问他此行去西疆结果如何,季穆岚一下子弯下腰垂下头,整个人都萎靡起来。

季程锦和季蕴舟通信,也知道季穆岚寻亲的事,看到他的神色,明白可能结果不尽人意,当下也不知如何安慰,便扯开话题,又谈到自己与孩子。

他成婚多年,又诞下一子,道是很有经验不为过,且他通医理,便与季穆岚谈起闺房中要注意的一些事。

季程锦道:“小岚哥,从小我们三人玩的最好,如今都长大成人,我和蕴舟哥都成家了,你尚且无心悦之人,有些事你还不知道,你现在便听我给你细细讲来。”

季穆岚应道:“嗯,不过…”他略有些害羞,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季程锦惊道:“真的吗?是哪位,我认不认得?”

季穆岚揉揉鼻子,道:“你认得的,就是以前住我客栈的齐铭齐校尉”

季程锦略略睁大眼睛,道:“原来是他,你是在去西疆的路上喜欢他的吗?”

季穆岚点点头,季程锦笑道:“那很好呀,齐校尉矫矫不群,勇武不凡,和你十分般配呀。”

季穆岚听他夸齐铭,心中很高兴,有点自豪,嗓音像只雀跃的小鸟,道:“他可厉害了,他有好大一堆手下,我走的时候他还带兵打仗去了呢!”

季程锦安静倾听,时不时附和赞同,也说一说亲近之人相处时要注意的一些事。

季穆岚说了说他们之间的事,谈到肌肤相亲,他有些羞赧,含糊略过了。

季程锦却灵敏地察觉到了什么,道:“小岚哥,你和他已经同房了么?”

季穆岚不好意思,面上发红道:“对,对呀,有什么问题吗?”

季程锦抿抿唇,正色道:“虽说我们双儿孕育子嗣十分困难,但只要同房,便还是有怀孕的可能的。”

“啊”,季穆岚脸白了白,嘴唇开合,一时却说不出什么话,他问:“那,那你和你相公不是成婚多年才有的孩子么?而且蕴舟哥也成婚几年了,也不是没有么”

季程锦眉头微微蹙起,答:“这便是小岚哥你所不知的,虽一般人都觉得子嗣繁盛为好

,但也有很多夫妻养育孩子有心无力,同房时会用药来避孕的”,说到这,他有些迟疑“…小岚哥”

沉默半晌,季穆岚把手伸出去,道:“阿锦你给我把把脉,看我有没有…”,剩下的话梗在喉咙,他有些说不出口。

季程锦拿过枕头垫住他的手,把上细白伶仃的腕子,季穆岚西行三月,瘦了很多,原本细瘦的手腕更加单薄。

凝神静默片刻,季程锦倏地抬头。

往来流利,如珠走盘,是滑脉。

育子之脉。

季穆岚不知怎么回的客栈。

季程锦知他怀了身孕,让他留在自己院里将养,他摇摇头拒绝了。

他跌跌撞撞地回了客栈,郑霖见他面如金纸,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担忧,上前问他,季穆岚摆摆手没有理他,兀自上楼。

手足无措,心慌意乱。

季穆岚焦躁地揉头,心头万般滋味,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我才刚刚喜欢一个人,竟要做父亲或者母亲了吗?

太突然了。

他又想,我要留下它吗?季穆岚摸摸平平的肚子,孩子的父亲什么都不知道。

涌上心头的还有委屈和茫然,他想,小崽子,你爹甚至还要赶我走。

有些悲观,他叹道:“小崽子,你没有爹。”

爬上床,再次摸摸肚皮,动作不如往日,有些谨慎,他心里默默道:“小崽子…小崽崽,哈,我的崽崽”

他突然又雀跃起来,弯起嘴角,嘴里叨叨地念“小崽崽,小崽,崽崽!”

齐铭,我有小宝宝啦。

昱日。

季穆岚整整心中的郁闷,振奋起来,又去找季程锦,也向他学习一些经验。

季程锦见他未困于忧思,放下心来,仔细地给他讲怀宝宝要注意的事。

季穆岚的小崽刚刚一个半月,要注意很多事,他认认真真地学。

说来也怪,未知怀孕之前什么事也没有,一知晓了,身子便各种不舒服起来。

清早一起,便反胃干呕,整天都没有胃口,人也没有精神了。季程锦担心他,强行让他留下和自己一起住,说他没有经验,自己这有人照顾。

季穆岚想想,觉得有道理,开开心心搬到季程锦院里了。

季程锦问他要不要寄信给齐铭,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季穆岚摇摇头,不愿意。

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不想寄,就是心中仿佛还拧着一块疙瘩,得那个人自己发现,小心地给解开了,这才能放下。

这一点微妙的情绪,是不可言说的眷恋和别扭的心事。

季蕴舟回来了,带来一个坏消息。

西疆的仗,打起来了。

他们原本在边境游玩,练剑的练剑,吹笛的吹笛,正悠闲欣赏大漠风光,但战事打响,边关危机四伏,安全起见,他们便快马回来了。

季穆岚心中便有了新的忧虑。

日日都要望一望西边,祈盼齐铭能够安全,最好莫要受伤。

季蕴舟笑他要成望夫石了。

季穆岚低落地垂下头,季蕴舟叹道:“如此消沉,都不像你了”,又心疼地揉揉他的头,暗自骂了齐铭一顿。

意外之喜,齐铭竟回中原了。

他是带着任务来的,西疆战事告急。西戎多年来一直侵扰边境,但自十年前强力镇西后,西戎势力大大减弱,烦而有余,不足为惧。

今年冬天来犯,西戎战力如前,本没有什么问题,剿灭便是。

但坏就坏在,西戎人不知从哪儿造了一种黑油,刺鼻难闻,但引火有奇效,且一旦粘上,便如附骨之蛆,极难熄灭,一时间死伤无数,给边关带来了极大的危机。

齐铭及前线部众首当其冲,突受火攻,撤退不及负伤,负责侦察的将士损失惨重。因此,前线急需轻功了得之人去探寻敌方消息。面对如此困局,齐铭想到了武林众人,便请命来中原,征召义士共抗西敌。

他快马加鞭赶到,席不暇暖,立即拜访了秦修潜,告知了此事紧急,麻烦他安排人手。

待大略安排好了,已是深夜了,他匆匆在之子客栈歇下,想见一见季穆岚。

没想到人却不在。

他找到店小二,问:“麻烦,请问你们掌柜去哪儿了?我是他的朋友。”

小二是个生面孔,他答:“掌柜的这两天去盟主夫人那里暂住,这几天都是小掌柜在主事。”

小掌柜?

小二看出他疑惑,好心解释道:“小掌柜就是我们掌柜的儿子,可能干了”

“儿子!?”,齐铭心头巨震,一时接受不能,他又重复一遍:“儿子?”

小二点头,感慨道:“对,咱掌柜不是双儿么,孤身一人带大个孩子,估计也不容易。”

齐铭脑袋都懵住了,他问:“你们掌柜是姓季,叫穆岚吧?”

他想,莫不是搞错了,小二说的掌柜或许是季穆岚的父亲?

小二疑惑不解,看齐铭有些警惕:“你问这么细干什么,你是做什么的?”

齐铭追问:“是不是?”

小二暗自翻了个白眼,道:“我们掌柜的是叫季穆岚,你有什么事?”

齐铭脚底发飘,嗓子发干,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们小掌柜,多大了?”

小二不耐烦了,道:“许是十几了岁吧…”,他搭上帕子,转身走了。

如遭雷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