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花蓝莓芝士

四十一

四十一

曲雪珑反问道:「你有什麽想法?」

玉鸾心中一跳,握紧手中的斑竹伞柄,企图从曲雪珑那不冷不热的语气听出什麽,但他知道思索太久只会更加可疑,连忙摇头道:「清淮就是小女孩的心思,她还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若您让她嫁给楼爷,她以後一定会後悔的。」

他说得局促,丝毫未觉早已暴露自己的慌张焦虑。

曲雪珑垂眸思索片刻,便一言不发地往外面的长堤走去。

玉鸾顿时方寸大乱,他丢下油纸伞,急急地跑上前,从後用力抱着曲雪珑的腰肢,柔顺地伏在他的背上,冰冷的唇瓣颤动着,却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可以表达自己的感情。

自己明明是那麽喜欢曲雪珑,喜欢得不能自拔,但自己对着楼月璃时总是情不自禁,最後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背叛曲雪珑。

玉鸾轻轻地道:「我不知道楼爷是什麽人,我只知道曲爷是我的相公。」

曲雪珑背对着玉鸾,双手无动於衷地垂在两侧,没有推开玉鸾的手,却也没有握着他的手。

玉鸾委屈地呜咽着道:「是我哪里不好,惹曲爷生气了吗?」

「回去吧。」曲雪珑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玉鸾只好缓缓地松开双手,却还是痴痴地凝视着曲雪珑的背影,期待曲雪珑会回头,然後好好拥抱安慰自己。

即使玉鸾早已哭得梨花带雨,不忍卒睹,但曲雪珑依然漠不关心地一步步地远去,只留下一抹即将被细雪纷飞埋葬的身影。

最後,曲雪珑还是允了楼月璃和曲清淮的婚事。

二人的婚事进行得如火如荼,三书六礼无一缺少,聘礼全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一时之间凤临城里的少女无一不羡慕曲清淮,她出身於钟鼎鸣食的富商世家,不但兄长把曲家钱庄经营得蒸蒸日上,她也可以如愿以偿地嫁给意中人,这意中人更是叱咤风云的江湖人物,美貌非凡,风流倜傥,却偏偏为了曲清淮而愿意收心养性。

玉鸾看在眼里自是苦闷无比,偏偏受伤的双手却弹不了琴,只好天天躲在海霞院里看书种花。

幸好曲清淮这快乐的新娘子天天忙着试穿嫁衣和准备嫁妆,倒是没这工夫找玉鸾,楼月璃在成亲之前也不能登门拜访,所以至少玉鸾不用亲眼看着他们俩夫妻恩爱。

残冬将尽,霞月初三,玉鸾早上散步时看见桃枝冒出第一朵娇嫩的花蕾。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彷佛也在迎接楼月璃和曲清淮的大婚之日。

玉鸾无法静止花开花落,正如他无法阻止那个他爱得那麽深的男人跟另一人拜堂成亲。

每天起来,玉鸾也会急不及待地掀开床帐,看看床边有没有留下信笺,但楼月璃却再也没有约玉鸾出来见面。

他们是真的断了吗?以後楼月璃只能是自己夫君的妹夫吗?

玉鸾无法遏止地想像着楼月璃和曲清淮在一起的光景。他们相视而笑,他们拜堂成亲,他们生儿育女……

楼月璃的将来不会再有玉鸾的足迹,自己最後只能在他的人生中销声匿迹,化为一道细沙上的痕迹,一下子就被风吹散,彷佛从来不曾存在。

玉鸾不愿意。

他们分开了那麽多年,老天爷怜惜他们当年那段尚未绽放的青涩初恋,让他们在芸芸世间相逢,让他们再一次相爱,重温旧梦,他们的恋爱怎麽可以止步於此?

冬日午後,阁雪云低,画堂绣阁尽皆素装银裹,飞檐斗角上的霜冻如晶,枝头倚栏的玉蝶梅彷若银蝶 歇息。冰封的湖面下隐约可见游鱼的身影。新漆朱墙前的竹树亭亭玉立,瘦长竹叶化作青绿瓢盆,盛着皎白雪花。

红藕院的书房里有四扇十字棂格窗,其中一扇十字棂格窗的窗畔放着钧窑红斑青蓝釉梅瓶,梅瓶里插着几朵宫粉梅,阳光下花瓣的纹路显得如此蜿蜒细致。案头一端的釉彩寿桃纸镇压着刚刚晏怜绪用来练习书法的罗纹宣纸,宣纸上的墨迹渐渐乾透了。?

金鸭香炉把书房薰得暖洋洋的,晏怜绪一如既往地伏在案头,枕着书本打瞌睡。他的耳边散落着纸笔,摊开的《礼记》上还沾着他张大嘴巴流出来的口水,把墨迹化开成一团团乌云。?

晏怜绪被阳光晒得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放在红木博古架上的珐琅彩瓷马匹雕像。他突然想像自己骑在马上将会何等威风,想着想着,不禁傻笑起来。

又躺了一阵子,晏怜绪才打着呵欠坐起来,再伸了个懒腰,却赫然看见《礼记》上被自己的口水化开了大片墨迹。

他顿时吓了一跳,顾不得擦净嘴角的口水,只手忙脚乱地打算把这本书塞到某个犄角旮旯里,免得明天被夫子发现罪证。

晏怜绪绕到最後一排书柜前,这书柜里收藏的也是些无聊的杂书,所以他平日很少来到这里。他踮起脚尖,把《礼记》塞在最高的一排。书柜的另一边就是墙壁,墙壁上没有窗户,香炉又离这里很远,所以这里总是格外阴冷。

他刚刚藏好《

礼记》,眼睛漫不经心地掠过一旁的书本,却无意中发现这些书本的书脊上也没有书名。

晏怜绪不禁有点好奇,他往书柜外悄悄探头看着紧闭的房门,确定没有任何人在门外,这才胆敢抽出其中一本书。那是一本以橘红丝绢制成的画册,丝绢的质料不错,但已经很残旧,边缘处还有一点棕黑的污迹。

他翻开其中一页,眼睛马上瞪得大大的,脸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尤其是一双耳朵更是通红得如同熟透的虾子。明明知道自己不该看下去,却偏生忍不住再翻开几页,双眼更是无法自控地黏在那些图画上,根本舍不得移开视线。

这里又冷又暗,晏怜绪却是全身发热,下身也升起一股陌生的热度。

正在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来。

晏怜绪吓得立即跳起来,几乎把画册掉到地上。

他以为早已下课的夫子去而复返,内心正是七上八下,便蹑手蹑脚地从书柜里伸头去看,却看见小黑炭正推门进来,手里捧着晏怜绪最爱吃的冰糖琥珀糕。

晏怜绪这才松了口气。

小黑炭出落得愈发秀丽标致,美眸澄若秋水,尖细的下巴更是使他看起来极为妩媚风流。

「你在做什麽?」小黑炭眨眨眼睛。

晏怜绪煞有介事地道:「快点关门。」

小黑炭顺从地关上门扉,走到晏怜绪的身边。晏怜绪罕有地没有先吃甜点,只是把小黑炭递来的冰. 糖琥珀糕随手放到案头上,压在那张罗纹宣纸上,然後一手把小黑炭拉到自己的身边,神秘兮兮地道:「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麽秘密?」小黑炭一怔。

晏怜绪隆重其事地把画册递给小黑炭。

小黑炭站在书柜外,静静地翻开画册。窗外那流金似的光芒在他那妍丽的娇容上尽情倾泻,连耳朵 上的细小绒毛也清晰可见。晏怜绪仔细地留意小黑炭的反应,却发现他似乎不太惊讶。

「为什麽你不惊讶?难道你看过了?」晏怜绪着急地扯着小黑炭的手臂,莫名其妙地感到很不甘—他们明明是最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自己所拥有的,所知道的,无一不跟小黑炭分享,为什麽现在小黑. 炭却知道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这些画册在下人之间常常传阅,但你的这本……画得漂亮多了。」小黑炭的睫毛颤动着,他的声音很小,晏怜绪总算看见他的耳朵渐渐红起来。

「为什麽不拿给我一起看?」晏怜绪噘嘴问道。

小黑炭略一犹豫,道:「这些不是什麽好东西,而且……早晚会有婢女教导你这些事情。」

晏怜绪没有真正地明了小黑炭的话里深意,只以为所谓的婢女教导是她们把这些画册交给自己而已。他拉着小黑炭坐在黄花梨填漆戗金罗汉床上,在小黑炭的耳边轻轻地道:「真的……那麽舒服吗?」

二人靠得很近,晏怜绪甚至可以嗅到小黑炭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

小黑炭匆匆地看了晏怜绪一眼,低头道:「难道你……从来不曾自渎?」

晏怜绪慌忙躲避小黑炭的眼神,故作专心地看着放在书柜旁边的三足黄铜云龙纹香炉,炉嘴吐着淡烟,被阳光染得发白。香炉里一定是放了太多黑炭,否则自己怎麽会突然感到那麽热?

过了一阵子,晏怜绪才红着脸摇头,却还是不敢看小黑炭,只是忍不住道:「难道你……常常……那个吗?」

晏怜绪害羞得不敢把「自渎」两字说出来。

小黑炭也是脸颊绯红,只轻声道:「偶……偶尔吧。」

二人本来肩碰着肩地坐在罗汉床上,现在却同时低下头来,死死地盯着膝盖,彷佛膝盖上长着一朵新奇的花,又不约而同地把身体挪开了一点点,有意无意地保持距离。

「舒服吗?」晏怜绪的声音细若蚊鸣。

阳光如此明亮,连虹梁上的蝙蝠纹也照得一清二楚,彷佛什麽秘密也瞒不过阳光的一双慧眼。?

虽然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人,但小黑炭却还是四处张望,再三确定没有其他人,这才非常小声地道:  「舒服。」

晏怜绪突然抬起头来,紧紧地拉着小黑炭的手。他的掌心不断地冒出冷汗,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小黑炭,嘴唇微微颤动着,却始终不敢把自己的要求说出来。

小黑炭凝视着晏怜绪,轻轻地道:「你想试试?」

晏怜绪以小得几乎看不见的幅度点头。

小黑炭在晏怜绪的耳边低声道:「今夜,我来你的房间。」

重逢来得太突然,如同冬天的第一场雪,不知不觉地落满肩膀,甚至来不及凭吊最後一丝飘散的秋意。

霞月十四是元宵灯会,曲雪珑难得带了玉鸾出门。

最近曲雪珑忙着钱庄的生意和曲清淮的婚事,玉鸾也一人在海霞院里自伤自怜,二人竟是足足半个月不曾见面。

纵然玉鸾的心里早已翻天覆地,凤临城却繁华热闹依旧。

夜空长圆璧月,大街小巷鳞次栉比,软红十丈,四处挂

满奼紫嫣红的花灯,映照着金碧楼台,凤楼. 绮陌。小贩挑担到处叫卖,年轻男女围着游戏摊档尽情玩闹。曲雪珑和玉鸾携手秉烛夜游,相依相偎,偶尔猜着灯谜,玩得颇为入迷。

二人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楼月璃和曲清淮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