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花蓝莓芝士

四十六

四十六

「你……杀了他?」玉鸾的嘴唇颤动着,说出来的话也不成章法。

楼月璃轻描淡写地道:「以绝後患。」

他牵着玉鸾的手,然後弯下/身来,另一手毫不犹豫地拔出插在那人膝弯里的金步摇,好整以暇地戴回玉鸾散落的云髻里,浅笑道:「可不能留下证据。」

霜刃将会被温热的鲜血溶化,彻底消失在血汨里,翌日就算有人找到这具尸身,也不会找到凶器,更不会猜到凶器是什麽东西。

鲜血如同红玛瑙般点缀着金步摇垂落的金镶玉蝶恋花,霓红蝶翼还在无知地摇曳,血光映落在玉鸾惨白的脸颊上,宛若一抹凄艳的海棠胭脂。

玉鸾知道自己被吓得失神不止是因为楼月璃的心狠手辣,但他得承认,如此冷静地杀人灭口的楼月璃让他恐惧。

多年的分别早已经彻底撕裂他们曾经的亲密无间。

楼月璃再也不是那个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他现在是叫人闻风丧胆的楼爷,而自己也不是娇矜的晏少爷,只是钱庄老板的的宠妾而已。

玉鸾不敢直视楼月璃,然而那股血腥味却夹杂着对方的薰香气味里,根本无处可逃。他扭头看着小巷外的热闹大街,勉强按下失常的呼吸,转而问道:「你是怎麽发现他的?」

「刚才我在街上看见你和曲雪珑时,已经发现这人在跟踪你。我们来到这里不久,他就趁着我们没有注意,悄悄地爬到竹萝後藏起来。」

玉鸾以为那时候楼月璃跟自己一样,正在忘情地亲吻,原来楼月璃在那种时刻还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说到底,真正沦陷其中的只有自己而已。

玉鸾不安地扯着腰带,早在那次在南城门时,那人已经发现自己和楼月璃的关系有点不妥,所以才会跟踪自己,他应该是打算以此事威胁楼月璃,但楼月璃在他开口威胁之前已经了结这一切。

然而玉鸾还是不明白为什麽楼月璃不一开始就了结这男人,偏偏要等到现在才出手?

玉鸾抬头看见楼月璃唇角那抹愉悦的笑意,顿时明白过来了。

楼月璃只是习惯地喜欢猫捉老鼠的游戏—猫捉到老鼠之後,从来不会立即杀掉老鼠,而是在好好地玩弄一番才残酷地杀死老鼠。

对楼月璃而言,杀戮只是一场无关痛痒的游戏。

玉鸾轻轻地问道: 「你……杀过很多人?」

楼月璃挑了挑秀眉,耸耸肩膀,不以为然地默认。

一股作呕的感觉涌上喉头,玉鸾使劲推开楼月璃,趔趄退後几步,双手抱着肩膀,警戒地看着楼月璃,为自己竖起一面厚重的屏障。

他当然知道楼月璃杀人如麻,是踩着白骨一步步地往上爬才得到今时今日的江湖地位。

但楼月璃那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却让玉鸾觉得反胃。

楼月璃冷哼一声,道:「我不过在你面前杀了一个人,你倒是嫌弃到不得了,你那曲爷多年以来替他的人渣父亲干了多少缺德事,手上可染了不少无辜百姓的鲜血,你不也是天天陪他睡觉。」

「你不要中伤曲爷!」玉鸾猛然抬头,大声道:「他不像你那般残暴不仁!」

楼月璃眯起眼睛低声笑着,笑声却彷佛从喉咙里挤出来,极为阴森恐怖,叫人听着心寒。

玉鸾转身踉跄地往大街上落荒而逃。

月悬依楼,花焰遂开,灯树千光流转。

玉鸾在人山人海里遥遥看见曲雪珑正站在街角里,一身月白衣袍如同灯红酒绿中绽放的一朵幽兰,不曾沾染红尘烟火。

他生怕曲雪珑会离开,连忙推挤着穿过如同潮水倒灌的人群,顾不得肩膀被路人撞得剧痛,只是急急地扑进曲雪珑的怀中,紧抱着曲雪珑的腰肢。

「玉鸾?」曲雪珑双手环抱着玉鸾的肩膀,把他妥善地保护在自己的怀抱里,免得玉鸾被其他路人碰到,然後柔声问道:「清淮不是说你先回家了吗?」

楼月璃所说的话在玉鸾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他立即强逼自己忘记那些想法。

不论曲雪珑的父亲是什麽人,曲雪珑就是曲雪珑,独一无二的曲雪珑。

玉鸾彻底忘记自己的双唇早已被楼月璃吮吻得通红,唇角还残留着一丝白浊,呼吸之间尽是刚才贪婪喝下的精水的麝香气味,只是依恋地抱着曲雪珑,闷闷地道:「走到一半时还是想着曲爷,便回来了。」

曲雪珑仔细地打量着玉鸾的脸庞,玉鸾则摆出往常的撒娇神情,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唇角还是情夫的精水,看起来是多麽无耻放/荡。他甚至还期待地微笑道:「还记得那年的元宵,我们……在一起了吗?」

花灯光芒映照着曲雪珑那彷若冰雪雕成的容颜,他沉默了一阵子,只淡淡地道:「已经那麽多年了。」

玉鸾靠在曲雪珑的胸前,压抑着一切不该产生的迷恋,轻声道:「以後的每年元宵,我们也要一起度过。」

曲雪珑没有回答,只是牵着玉鸾的手道:「回家吧。」

晏老爷不喜

欢小黑炭,不单因为小黑炭是个通奸诞下来的杂种,更是因为小黑炭常常跟着晏怜绪玩乐,害得晏怜绪玩物丧志—虽然主动提出玩闹的总是晏怜绪,但在晏老爷眼里,犯错的就是小黑炭。

他曾经好几次想要赶走小黑炭,幸好也被晏夫人给拦下了。晏夫人爱子情深,知道若是赶走小黑炭,晏怜绪必定会又哭又闹,加上她也怜惜小黑炭身世孤苦,所以实在不忍心把他赶出晏府。

又是一年的严冬,天凝地闭,百里冰封。

花园实在太寒冷了,扑面的冬风如同一根根银针般刺进肌肤里,小黑炭和晏怜绪不能在院子里玩耍,只好躲在暖阁里玩捉迷藏,没想到晏怜绪一不小心竟然碰倒了父亲最喜欢的青花玉壶春瓶。那玉壶春瓶明明比已经长成少年的晏怜绪还要高一点,没想到却轻易地被他碰倒。

晏老爷一向古板严肃,晏怜绪尤其害怕他,毕竟晏怜绪读书不好,一旦背不出文章就会被父亲以戒尺惩罚,每次也打得掌心通红,之後的几天疼痛得连筷子也握不着。

晏怜绪睁大眼睛看着摔得粉碎的玉壶春瓶,急得快要哭出来了,直抓着小黑炭的衣角道:「怎麽办?爹一定会打死我的。」

小黑炭连忙安慰道:「别怕,我去找老爷说清楚。」

晏怜绪犹豫片刻,他知道晏老爷最是讨厌小黑炭,便拍着胸口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总不成让你捱打的。」

小黑炭失笑道:「我皮粗肉厚,捱几板子也没关系。」

「不行,还是由我去吧。」晏怜绪摇摇头,然而当他走到暖阁的门扉时,却甚至鼓不起勇气开门。

小黑炭走到晏怜绪的身边,眨眨眼睛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晏怜绪立即点头如捣蒜,他挽着小黑炭的手臂,笑嘻嘻地道:「还是小黑炭对我最好!」

然而晏怜绪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晏怜绪和小黑炭经过素装银裹的丹楹刻榷,但见梅径如银蛇迤逦,深入竹林清泉,黛青漏花砖墙畔 的山茶花大朵大朵地绽放,花瓣的边缘沾着点点碎雪。

终於,他们穿过四檩廊罩垂花门来到晏老爷居住的秋暮院,只见垂花门下的彩绘承月梁在风雪中愈发显得鲜艳分明。

晏老爷不喜欢鲜花,觉得鲜花易於枯萎,没有风骨,所以他最是喜欢四季常青的树木。就算是在严冬之中,庭院里依然是一片洁白覆盖着苍翠,尤其矗立庭院一角的老榕树更是高大得如同一座墨绿花瓦亭子,密密麻麻的藤蔓缠满墙角草地,想必曾经见证晏家的无数变迁。

绕过廊腰缦回,檐牙高琢,二人愈来愈靠近晏老爷的书房,晏怜绪却走得愈来愈缓慢,恨不得突然发生点什麽,好让自己可以乘机逃走。

小黑炭的步伐却依然从容,虽然他会迁就晏怜绪的步伐,但却不会停下来,就这样一直带领着晏怜绪往前走。

最後,他们还是来到晏老爷的书房门前。

晏怜绪自是没有胆子敲门,他正在原地踟蹰不前时,小黑炭已经抬手替他敲响门扉。

「是谁?」晏老爷威严的声音从书房里响起来。

晏怜绪可怜巴巴地看着小黑炭,小黑炭握了握他的手,扬声道:「小的带着少爷来了。」

「进来。」

小黑炭推开/房门,晏怜绪只好认命地跨过红木门槛走进书房里,小黑炭则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後。

虽然晏老爷一辈子只是个进士,但他极为附庸风雅,只见书房里炉烟袅袅,竹帘低垂,墨香四溢,白铜钉角紫檀书柜上的书本排列整齐,酸枝墨漆描金镶嵌竹簧博古架上也放满琳琅满目的古玩。

晏怜绪一向不喜欢踏足父亲的书房,因为里面的每件东西也昂贵得使人咋舌,就算自己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父亲也会勃然大怒。

晏老爷正在案头後低头练字,他不耐烦地抬头看着晏怜绪和小黑炭,随手把彩漆描金双凤管花毫笔挂到白玉五峰笔架上,皱眉道:「怎麽来了?功课做完了吗?」

晏怜绪脸色苍白地看着父亲,牙关发抖得格格作响,全身冷汗直流,过了半晌还是开不了口。晏老爷的眉头皱得愈来愈深,他猛地用力地一拍案头,拍得案头上的文房四宝也跳动了一下,然後喝道:  「又闯了什麽祸!」

晏老爷一发怒,晏怜绪立即吓得双腿发软,只瑟缩地躲在小黑炭的身後。

此时,小黑炭却突然跪下来道:「老爷,刚才小的不慎摔破了暖阁里的玉壶春瓶。」

小黑炭说得太快,晏怜绪还来不及反应,晏老爷已经气冲冲地站起来,指着小黑炭破口大骂道:  「臭小子!果然是天生的小杂种,连一个花瓶也看不好!这玉壶春瓶可比你的贱命值钱千倍!」

晏老爷本就对小黑炭极为反感,现在难得平日做人处世皆是小心翼翼的小黑炭犯错,他马上拉响摇铃唤来仆人,叱喝道:「人来!备好板子!」

晏怜绪吓了一跳,只见仆人们己经鱼贯地进来,准备把小黑炭拖到外面的冰天雪地里行刑。他连忙扯着小黑炭的手臂不让

对方被拖走,回头向晏老爷苦苦哀求道:「就算要打,至少也在这里!外面太 冷了!」

「这小杂种只会弄脏书房的地毯而已。」晏老爷阴沉地道:「还是晏怜绪你也皮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