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小何法官

07

盛京地气偏北,9月中旬平均气温已降到10度左右,进入冬季了。

这里是传统工业城市,又是北部军区机关驻地,气候虽苦寒,城市却一直繁盛,中心区的景观和京城相差无几。

秋风吹过,路上未及清扫的黄叶随之在空中翻卷,何正法裹紧风衣,匆匆推开咖啡店的门,门口的风铃发出悦耳的铃声。

两个打扮花哨的小侍子坐在靠窗的座位,其中一个从何正法进门,眼神就粘在他身上,脸颊上浮出淡淡红晕,另一个嘻嘻笑着戳了他一下,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店主做好咖啡,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笑眯眯递过去问,“不要点别的么?”

何正法摇头,付了钱离开。

这家店离法院近,他在上班时路过经常顺手带杯咖啡,天气转冷后,手捧一杯热咖啡的感觉尤其令人惬意。

走到大厅,一杯咖啡正好喝完,何正法按下电梯键,将杯子扔进可循环垃圾箱,抬头时,正看到电梯之间的电子屏上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推了下眼镜,走近两步。正在播报的新闻镜头转到了主持人,电视被设置成静音,何正法扫了一眼屏幕一角的字幕,上头写着“重大考古发现或揭示侍子起源。”

“哟,小何早。”

电梯正好到了,何正法按住按钮,笑着招呼,“院长早”,待胖乎乎的男人进去后,跟了进去。

何正法是三年前,从基层法院调到这里的。那时他年纪轻轻,就已做到了二级法官。院长闻名已久,见到真人前也心里颇嘀咕了一阵,等到共事了一阵子,又看他经手了几个案子,发现他业务纯熟,做人也谦逊,才暗暗点头,想这世家出来的果然还是不同,低调。

院长年纪大了,难免有些长辈的习惯,看着优秀的青年人,就总想关怀下个人生活。

法官这职业,一般要靠熬年资,越老越值钱,年轻时就要苦一点。以普通法官而言,虽然院里福利不错,薪水却总不会太高。小何法官在盛京几年了,也没买个房,如今和其他年轻法官一样,住在宿舍里。

他身姿挺拔,眉目清秀,院长越看越觉得是个好青年,问了两句案子,聊起了天,“周末听说有个联谊会,你去不去哇。”

小何眨了眨眼,他的楼层到了,特意拦了下门回话,“啊,周末我得去祖父家。”说完抱歉地笑笑,下了电梯,转身和院长点头告别。

电梯门关上,院长才“啧”了一声。也是,瞎替小何法官担心啥,他那个身世,想单身也还挺有困难。

还没意识到自己被领导关怀了一下终身大事的小何法官一进办公室,就被桌上堆得高高的档案惊到了。

“什么情况?”

助理看上去也很郁闷。“院办转过来的,说是隔壁有个辞职的,来不及从下边调法官上来,只能麻烦大家分别分担一点。”

“这么突然?”小何法官脱下外套,挽起袖子。

助理一脸鄙夷。“是个侍子,年纪也不小了,突然就说要嫁人。真是,既然如此,早点嫁,别出来工作呀。”

何正法点点头。

法学院本科比一般专业要多一年,就算本硕连读,也要6年才能毕业。原本愿意选择法律这行的侍子就少,《民法法案》通过后,公检法系统不再优先招收后,这行新入的侍子基本为零。

这位若是在此前入职的,怎么年纪也该过30了。这个年纪还能嫁得出去,家世应该是着实不错。

助理见他埋头工作,给他倒好茶,悄悄掩门出去。

一般中院的案件,要在开庭后两个月内宣判结果,何正法翻了一下,按照截止时限把案宗重新排了序,这才从最紧要的开始看起。

他刚翻了一半,手机铃响起,何正法看了眼屏幕,点掉了视频选项,单独接起音频。

何慕在对面“啧”了一声,“开视频,帮我挑一下。”

何正法“哦”了一声,这才重新开了视频。

电话显然拿在别人的手中,何慕两只手各拿着一副字画说,“你和祖父比较熟,来,看看,觉得他会喜欢那副?”

何正法选了山水,何慕把画放下,这才自己拿过电话,就势歪在了椅子上,画外有人递上一个马克杯,他拿在手上暖着感叹,“你们这儿可真冷的早。”

何慕是何正法的哥哥,他们年纪差的挺多,加上何慕怕他老子如同老鼠怕猫,一年回家的次数有限,何正法小时,都不太认识这个哥哥,只知他是京城知名的人物,黑白两道都吃得开。

后来上学时认识了何小满,又跟着他拜了夏天枢做师父,两人才熟了起来——后来发现他“师父”其实是哥夫,他和何小满也早彼此乱叫,不顾辈分乱成一团了。

何正法推了下眼镜。“什么时候到的?我刚看到新闻了,还想会不会是你。”

何慕皱眉,“什么?”扭头跟镜头外抱怨,“不是说不出镜么?”

有人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杯子,何正

法连忙叫了声,“师父”,夏天枢这才在镜头中出现了一下。

他还穿着刚刚镜头中的衣服,帽子放下了,一缕没理好的头发翘起来,肤色白皙,看样子像是小年轻,只有视线相接时,平静无波的眼神才能透露他真实的年龄。

当年何家小少爷搞过个大事件,砸了半副身家,结果也不过是接了这么个人了出来。据说道上一度风传,小何少爷这是养了个小白脸啊。何正法第一次听这故事笑到半死,之后扼腕叹息,哎怎么就晚生了那么三四十年呢,好想看老爹当时脸色。

如今离他拜师又过了二十多年,夏小哥看起来还和那个夏季的初遇一模一样。何慕眼角都有了细纹,不知情的人看这两人在一起,搞不好还真会猜错他们的关系。

何正法摇摇头。“没你的镜头,我是看到师父了。一般人应该不会注意。”

何慕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在世间知道夏天枢相貌的人本来也没几个。

自打他家何小满成年,他把生意一股脑甩过去,拉着夏天枢和老六一起跑路,原打算从此过上无忧无虑的退休生活。

找了个山清水秀的村子过了半个月,老六先不能忍了,捶着腰说,“哎,这每天钓鱼种菜养鸡的日子,怎么感觉比以前还累啊。”

已经闲到开始腌萝卜的何慕怅然放下手中的五粮液,唏嘘了一下,退休梦想就此宣告破灭。

他们三人正当盛年,精力充沛,真的退休,谁都受不了。何慕便提议,不如继续找遗迹,考古玩儿。

他年少初心,对考古的爱好,来自对世界真相的终极疑问。如今夏天枢人在身边,企图心是早就放下了,漫步遗迹之间也只当闲庭散步,别有另一番乐趣。

遗迹考古做为爱好的唯一问题是,花销太贵了。

何慕倒是不缺钱,但老六掌管财务多年,养成了对资产负债表为正的执念,每到年终就会对着账本长吁短叹,一听安浩说可以报销,差点条件都没谈就答应下来。

何慕倒是冷静。夏天枢在小圈子里的名声非凡,纵然跟了何小少爷,却也不乏常年有人想挖墙角,他应对久了,早形成了三谈不谈的规则。跟安浩确认了不需夏小哥抛头露面,他自己甚至何家的名字都不会透露,这才答应下来。

他们这次白山之行,便到处充满了国家队“不差钱”的调调,下个地道都是先飞进去几架无人机测绘,老六叹为观止之余,又开始担心以后要被机器人代替了。

他们只负责把东西带上地面,至于专家或者故事一类,安浩那边自然有人安排。办完公事何慕发现离盛京很近,这可是何家大家长的地盘,过而不入是会被老爹念一整年的,当即备好礼物,乖乖准备上门。

他本来想拉何正法一起去,好分散些火力,免得每次何家大家长见到他身后的夏天枢,都用一种淡淡的眼神扫向他,一副“孙砸啊,你醒醒,这小哥他是个男人”的表情。

何小法官看看手上厚厚的档案,再看看桌上更高的一沓,表示有点动心,可惜工作太忙,只能拒绝。

他给何慕支招,“哥,老爷子再给你塞小侍子,你就说你种族歧视呗,侍子非人,不信看新闻。”

何慕笑骂了了句“滚”,挂了电话。

何平的宅邸就在军区大院内,绿荫掩映下的一片白色小楼。他子女不在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多,原本不需这么大地方。但身为战区总司令,盛京最高领导人,也不能显得太过克己,否则底下的人会很艰难,因此默许了司令宅邸的占地,虽是如此,许多楼却一直空着。

何慕来的少,不清楚他具体住在哪栋楼里,事先打过电话,管家派人到门口领的路,何慕进来时,看到两辆吉普,各自从不同方向离开了。

他拉着小哥进了客厅,下人正在收桌上的茶具,何平坐在椅子上,面沉如水,身边站着参谋长,正在边笑边劝解。

“哎呀,这两个您又不是不知道,都有点虎,您就别往心里去啦。哎呀,小少爷来啦。”

何慕认识这位参谋长,姓关,是从何平还是特战队蓝军负责人时就跟着他的心腹,当即行礼,又赶紧捧上送的礼物。

他表现乖巧,何平也给面子,展开看了一眼,叫管家吩咐找地方挂起来,转向关理说,“——这样吧,跟他们两个人说,这案子让何正法来判。他怎么判就怎么定,不服的,自己来找我。”

关理答应,看看何慕,笑道那下官就不打扰您天伦之乐了,他离开后,何平招呼两人坐下,说了些家常,又问了何小满的消息,这才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