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生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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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树他们组疯狂加班了两天,终于将证据链弄完整了,组长兴冲冲地拿去给了上级,终于得到了点头,行动处处长亲自带队,将他们跟踪调查了整三个月的大鱼给收了网。

据说这家伙涉嫌违法的罪名,加起来够判个200年,连上头都为之震动。后面仍有审讯、出庭等许多工作,但就不是阿树他们部门主要负责的了。

虽然也还未到庆功的时刻,但组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息,彼此在食堂里遇见,打招呼时脸上都带了笑意。

24小时开门的餐厅,是联合调查总局重要的员工福利之一,除了一日三餐外,还提供早午餐,下午茶和夜宵,保证加班到任何点儿的警员,都能吃上口热乎饭。

正是早餐的高峰时间,阿树端着盘子在自助区转了一圈,把盘子放满后,找了个靠近电视的座位,又到厨师窗口请他现做了两个煎蛋,才回到座位。

电视里的国际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凝神看了一会,突然听见旁边有人问,“他这是说的啥?”

电视里,人群中长相英俊的侍子,正在振臂高呼,“侍人才是未来!进化才是方向!”

新闻没配字幕,他说的又是外文,听不懂也是正常的。阿树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美丽国的一点骚乱。”

站在他身边的同事手里拿了瓶酸奶,正用吸管戳,看了眼阿树盘子上的东西,“哎呀”了一声,“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吃。”

他说着,将餐盘在对面座位放下,阿树看了看他盘子的各种碳水和汤,又看了看他挽起的袖子下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心里叹了口气。

从某种意义来说,刚刚新闻里的那个侍子说的也没错,吃这样的食物还能维持肌肉,他们这个族群的基因真的十分了不得。

那同事在他身边坐下,阿树意识到不对。“咦,这个点儿,你们不是在出外勤?”

同事咬着吸管朝他挤了下眼睛,“来新丁了。”

阿树这才记起,眼下已近11月,到了警校新丁通过培训分配上岗的时间。他在私立学校卧底时间太长,竟然忘了这事。

每年新丁入职,是低层警员最期待的事。毕竟,联合调查总局的名头在外头虽是响亮,具体到日常工作,也与普通警察一样,都是体力活,各种埋伏、蹲守,在成山成海的线索里筛选出线索,都是又繁琐又累人的活儿。

新丁到岗,原本的底层就能累积资历往上爬一级,这在任何行业里都是惯例。

阿树原本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同事接着说,“这次的新丁不错,都是警侍,任劳任怨,智商也不低,比男女好用多了。”

他说话声音不低,旁边桌上有人看了过来,阿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警什么?”

“哦,也有叫他们厂侍的,就是你知道,大工厂里出来的,没有生身侍父那种。”

阿树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的问,“你是说,他们都是孤儿?”

“不是啊。就是工厂培育、养大的。你多久没看新闻了?”同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阿树艰难地咽了下吐沫。“以前不是说,这种只能用在工厂流水线那些地方么?”

同事耸了下肩。

“那都好几年前了。哎,真的,你不用对他们有偏见,他们真的挺好的,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平时相处,都和普通侍子没什么不同。哦,有时缺乏点生活常识,这倒是真的。”

阿树只觉得刚刚咽下的煎蛋卡在了食道,胃里堵得慌,面前的食物失去了吸引力。

同事还在举例说明,这几个新丁是怎样缺乏常识,阿树再也听不下去,仓促起身,“对不起,我想起还有事,先上去了。”

他说完端起盘子匆匆离开。同事看着他的背影,腹诽了一句,吃不了还拿这么多,真是浪费。

阿树回到工位,在椅子上坐了一会才感觉好了些。格子间的蓝色隔板,看起来颜色单调,配合着周围安静的环境,却有让人心情安静的功能。

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开了电脑,开始敲离职申请书。打完了检查一遍错别字,打印出来,手签了自己的名字,折起来放进信封,这才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

组长接到他的辞职信有些惊讶,抬头看了他一眼,揣起了信跟他点点头,起身说,“走,咱们出去聊聊。”

阿树跟着组长到了茶水间。

时间还早,这里很安静,组长在靠窗找了个座位,招呼他坐下。

“先问下,你不是找到了人家,要嫁人吧?”

阿树连忙摇头。组长叹了口气,“我想也是。如果是嫁人,我该说恭喜的。”他看了阿树一眼,“既然不是,怎么想的呢,突然提要辞职?”他顿了一下,“按理我不该现在跟你说,但其实这次任务完成,我除了给团队报了个集体三等功外,还给你个人报了个二等功。”

阿树听了,心中难免起了一丝愧疚。

他虽在安和驯伸出橄榄枝时,便决定跳槽,却

想将手上案件办完,除了希望做事有始有终之外,也是一时没想到如何跟这位带了自己多年的上司开口。

“真是抱歉,组长,给您添麻烦了。”

组长见他虽这样说,却也没有要收回辞职的表示,点了点头。

他原本也知道,以阿树的个性,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不提辞职就算了,若是提了,十有八九是要走的。

只是他还是有些不解,阿树这几年在局里,虽不能说是顺风顺水,却也发展顺利,每次的升职都准时进行,和小组里的关系也不错。组长往回想了一下,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微微皱了下眉。

“你不会是要去716局吧?”

阿树看他神色,便知他颇不赞成,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他此刻自然可以隐瞒否认,但两边偶尔会有业务往来,时间久了,还是瞒不过,当即点头坦诚,“是。”顿了一秒,又补充,“我和他们安局见了两次面,印象深刻。”

组长皱眉,“我倒不是对716有什么偏见——”

他自身是男人,虽然私下觉得那边的手段过于阴毒,却也理解有时治乱需用重拳,这种个人偏好,便只放在心里。

但阿树是他看着长大的晚辈,多少觉得对他的职业规划有指导责任,虽明知说了也可能没用,还是忍不住道,“不过他们那边的编制,可远不如咱们调查局稳定。”

716局全称是一个令人不知所谓的“特别战略防御攻击与后勤保障局”,成立时间很短。虽然调查局内部都猜测,这是大统领直接建立的特务机关,专门应对侍权运动引发的暴力事件,但它不属于立法或执法系统,虽然似乎是公职系统,至今连上级机关也未明,到底能持续多久,可就难以保证了。

组长想到这里,难免好为人师,将这些情况掰开揉碎了跟阿树讲解,最后说,“我知道你的担忧。确实,在调查局,一个侍子,职位要再往上升有些难。但是我们是国家公职,只要不犯大错,待在原位起码有保证。那个716,现在看着光鲜,再过几年,是否还在可就不一定了。”

阿树点头。组长说话时,虽难免男人常有的那种居高临下的味道,但他理解对方是真心为他好。

原本他并没想要解释自己的行为,此刻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谢谢您。我知道您是一心为我打算。您说的对,我还年轻,未来起码还有二三十年的职业生涯,因此判断形势就变得很重要。而大家常犯的错误,就是高估了一两年内可能的变化,却低估了十年内可能发生的变化。”他顿了一下,“刚刚我在食堂吃饭时,遇到隔壁组的同事,听说我们已经开始招收警侍了。”

说到这里,阿树低头,转起了手中的杯子。

组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这件事他当然知道,也听说基层的反馈也很是不错。如今听阿树的意思,却似乎这件事是促使他下定决心辞职的原因。

他想不明白,只能挑明问,“怎么?你是,反对工厂生产的侍子么?”

两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厂侍”这个词,毕竟就在不久之前,这个词还和“性畜”紧密联系在一起。若是依此类推,现在补充底层警力的警员,应该称为“警畜”才对。

阿树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

“不。我只是认为,随着他们进入警界,原本属于我们这些侍子的空间,又将再次被压缩了。”

“怎么可能!哈。你是没见过他们,才有这些无谓的担心。我跟你说,他们虽然人高马大,体力测试结果也都令人惊讶,但是论起经验和头脑来说,还是要差很多……”

阿树默默听着他说,偶尔点点头。

他意识到对方是男人,所以可能无法理解,对于“侍子”,以及和他们同类的“家畜”而言,进化不是仅仅发生在代际之间的事。

自古以来,民间就传说,嫁人后的侍子可以因家主的宠爱,随着家主心意变得更为美貌,甚至生长出乳房一类原本不存在的器官,原因便是因为,虽然并不明显,但是每个侍子,都是拥有一定自体进化的能力的。

同样的能力,在这些战畜身上也有,甚至因为工厂进行的基因选择,更为强烈。

这一代警畜,可能确实不够聪明,不够有经验,然而他们是会进化的。纵使他们不能,下一代战畜,也能吸纳他们所拥有的全部技能和经验。

当这样的警畜批量量产,投入使用,调查局里,哪里还会有像他自己这样的生存空间?

只有追寻更强者,才能在这世上找到自己存在的位置。

阿树心中想着,神色却只维持着谦恭,听着组长的话,频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