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谲 2

惊刃跪在地上,五指撑着砂砾,柔顺长发自肩头坠落,遮住了面上神情。

呼吸滞留在原地,每一刹都好似万年般冗长,惊刃屏息等待了许久,对方都没有答复。

风掠过枝头,一阵婆娑的响,却又被心跳盖了过去,她听见对方走来,停在自己面前。

惊刃愈发紧张,手指攥成拳状,抵着地面粗粝的砂石,擦出几道细小血痕。

柳染堤抿了抿唇,居然也跟着跪下身子,挪了挪位置,似乎嫌这样太高了,最后干脆坐了下来。

她歪在头凑了过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惊刃,两个人靠的极近,惊刃能听见她轻浅的呼吸声,偷偷地抬起一点头,从发隙间去看她。

阳光温软和煦,落在她眉睫之上,连面上一层细细的绒毛都望得分明,让惊刃愣了愣神,慌忙移开视线。

柳染堤才不理她,伸手捏住惊刃面颊,拽了两下:“小刺客,你看哪呢?”

惊刃望着瘦弱,骨骼分明,面颊捏着却软绵绵的,像是块煲熟了的牛乳糖,手感十分好。

“小刺客,倘若——”

柳染堤顿了顿,忽然起来几分逗她的心思:“倘若我说‘不’,你会如何?”

惊刃怔了怔,长睫慢慢垂下来,像是如释重负般,轻声道:“嗯,好。”

她偏开头,目光落到了一旁佩刀上,伸手想要去够,被柳染堤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腕间:“等等,你干什么?”

惊刃愣了愣,道:“属下会依照主子吩咐自刎,并且将尸身沉入江中——”

“不行。”柳染堤面色一沉,将佩刀抢了过来,宝贝似抱在怀里,“你想都别想。”

惊刃“噢”了声,转而去够自己系在腰间的匕首,又被柳染堤抢走之后,翻开衣袖去拿袖箭。

柳染堤:“…………”

她怀疑这个小刺客在身上装了什么百宝囊,抢了一个还有一个,哪儿都能用来藏暗器。

“行了,行了,”柳染堤叹口气,摁住她手腕,“真是拿你没法子。”

惊刃眨了眨眼,浅色眼瞳像是枚玻璃珠子,神色有些疑惑不解。

“还走得动吗?”

柳染堤站起身来,随意拍了下衣袂尘灰,弯腰问道:“要背,还是要抱?”

惊刃茫然地抬头,还未反应过来,柳染堤便自己拿了主意,背对着她蹲下,“上来。”

惊刃呆住了:“这……”

“上来,”柳染堤头也不回,一派从容淡定,“我只说最后一次。”

柳染堤耐心地等了半晌,背后才慢吞吞地靠过来个人,将手臂环过脖颈,小心地把她抱住。

惊刃身子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手臂苍白瘦削,能清晰地望见青色脉络。

她将头依在肩膀处,小猫似的蹭着,打在脖颈上的呼吸一下轻似一下,手指紧紧绷着,局促不安到了极点。

“小刺客,”柳染堤自然注意到了这些小动作,偏过头瞧她,嗓音含了几分笑,“你紧张什么?”

惊刃身子紧绷的厉害,五指攥着衣衫,面颊埋在她长发间,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这…太过逾距……”

柳染堤“扑哧”一声笑了,道:“是啊,可逾距了。”

惊刃更不敢说话了,本就瘦弱的身子缩起来,缩在她背后,就像个小小的、软软的糯米团子。

柳染堤偏过头去瞧,就只看见半张面孔,还有墨发中露出的一点点耳廓,上面早已染满了淡红颜色。

……这是害羞了?

柳染堤笑得眉眼弯起,乌瞳中藏着枚星子,戏谑道:“你好好呆着吧,这待遇可不是每天都有的。”

惊刃很轻地“嗯”了声,又将她抱紧一点点,几缕长发自耳际垂落,溜入微敞的衣领间,挠得人心中微痒。

柳染堤直起身子,靴尖踢了点土,砂砾将燃烧树枝盖住,熄灭了火堆。

因顾虑着她伤口,柳染堤步伐不算快,两人沿着河岸慢慢往向下走,打算先去城镇中歇脚,再做后来打算。

天光明媚,被枝叶裁下无数细碎光点,金箔般地落在眼角眉梢,颇有些晃眼。

惊刃乖顺地趴在身后,恰好能望见她轮廓分明的侧面,长睫微垂,正安静地望着前方。

心跳声响在耳侧,一下接着一下,清晰而有力,仿佛近在咫尺,伸手便能触碰到。

面对自己时,柳染堤似乎总是笑着的,有时候是眼角弯弯的浅笑,有时候是带着些坏心眼的暗笑。

可当她不笑时,眉睫上便像是覆着霜雪,神情敛的薄而淡然,让人望着有些发憷。

惊刃抿着唇,犹豫了好久,迟疑着开口道:“主子……”

柳染堤一个踉跄,身子差点摔到地上。

好在天上第一就是天下第一,仗着武功高强,背着个人都能迅速稳下来。

“别,我可受不住,”柳染堤回过头瞪她一眼,威胁道,“你再敢这么喊,我就把你丢下去。”

惊刃

默默缩起来一点,又不敢说话了,柳染堤瞧着她这副模样就想笑,道:“要不,喊姐姐?”

惊刃沉默着不吭声,柳染堤倒也不为难她,自顾自地说道:“对了,小刺客。”

“其实之前在画舫上时,我就在厢房。”柳染堤声音轻了许多,长叹了口气,“来晚了,对不起。”

当时,那拍卖的擂台近在眼前,柳染堤完全可以直接打上去,制止他们对惊刃所做的一切。

可是,她不能这样做。

柳染堤低下头,自嘲般笑了笑,道:“我不怕容家,也不怕毒阁和秦侯,但……浮天居的人,他们会认出我。”

她不能露面,哪怕是戴着面具,围着幂篱也不行,单单是显出个身影,都能让浮天居立刻察觉生疑。

“所以,我只能去画舫前头放火,顺便砍断了几根房梁,”柳染堤又叹口气,“但还是晚了。”

惊刃张了张口,想告诉她‘你没有来晚’,喉咙却干哑一片,火烧般说不出话来,只能使劲摇头,再摇摇头。

柳染堤回头笑了下,继续沿着江水往下走,白靴踏着层叠枝叶,发出“簌簌”细微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染堤感到身后的人动了一下,传来个低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姐姐。”

柳染堤答道:“嗯?”

她胆子似乎大了一点,迟疑片刻,又偷偷地唤了一声:“姐姐。”

柳染堤弯了弯眉,眼睫上的霜悄然融化,只余了温柔笑意,道:“嗯。”